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c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《重生成为对头的娇妻》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重生成为对头的娇妻 作者:两个豆乳盒子 文案: 上一世,顾宁费尽心机,最后只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重来一世,顾宁什么都看淡了,只想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侯府嫡女,不去争不去抢,混吃等死 和死对头沈沉渊的恩怨情仇也不打算计较了 毕竟上一世她死得冤屈,里头利益纠缠讳莫如深,所有人都绝口不提 只有沈沉渊 跟疯了一样不顾死活地查,得罪所有人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重来一世,顾宁知道沈沉渊十六岁有个劫,打算帮他渡过,也算报答恩情 只是留意着留意着 谁来告诉她沈沉渊为什么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? 他们不是生死不容的死对头吗? (顾宁自以为的)对头变情人 内容标签:重生甜文 主角:顾宁,沈沉渊┃配角:......┃其它:...... ================= 第1章 京城冬日的风像一把泛着冷光的刀子,一刀一刀地往裸露出的皮肤上割。 狭小/逼仄的牢房里只有一张草铺的床,上面不知躺过多少人,草料已经不再蓬松,顾宁摸上去,硬邦邦的硌手,被褥更是薄得像一张纸,即是团成团全搭在身上,仍旧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。 四壁萧条的牢房顶上有一面窄窗,用铁条拦住,斑斑驳驳锈得发黑。 顾宁把手搁在窗沿上,头枕在臂弯里,默默听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,眯着眼睛半睡不睡。 狱卒送来的毒酒已经喝过了,顾宁原本以为鸩酒的味道该是极辛辣的,跟烈酒一样,一口下去能割喉。没想到喝到嘴里居然是甜腻腻的,跟母亲酿的桂花蜜一个味道。 只是甜过了头,就有些发苦。 落到如今这副下场,顾宁自觉怪不上谁,她从十七岁起跟在辰王身边,手上什么血都沾过,见过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秘闻,早该留不得。 辰王薄情,能忍她到今天才动手,连顾宁自己都觉得纳罕。 她指尖摸上冰冷砭骨的铁栏,轻轻抠上面的铁锈,红肿的手背上鞭痕交错,被冻成几道狰狞的冰口,稍微一动就撕扯到其他皮肉,又痛又痒。 外人都道顾宁狠辣强硬,只有极少人知道她连半点疼都忍不了,一道指甲盖大的伤口都要闷闷不乐半日,又几时受过这等委屈? 只是今时到底不同往日了,身份再怎么尊贵的阶下囚也只是阶下囚,到了牢里,一样的任人宰割。 顾宁倒没多少妄图东山再起的不服气,真要她说,她觉得自己一点情绪都没有,什么都感知不到,就好像心脏活生生被人给剜走了。 说来说去,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。 长平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,自然生来就是万千宠爱,从小到大,顾宁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怎么写,仗着那点不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天赋,凡事都要跟人争个头名。 好在爹娘生来的聪明才智还够用,倒也在京城之中争出了一些名气。 直到遇到沈沉渊。 这个人仿佛就是生来克她的一般。 顾宁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过他,处事计谋布局远见,沈沉渊样样都在她之上,就连授学的老师傅也劝顾宁莫要小心眼,应当多向沈沉渊讨教讨教。 顾宁怎么甘心,三年的求学时光几乎是咬着牙度过。等到十七岁择营,听说沈沉渊选了太子那边,哪怕顾宁同样更看好太子,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在了三皇子辰王门下。 此后一步错,步步错。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,顾宁动了动手臂,让自己倚靠得更舒服,母亲早就劝过她要戒骄戒躁,争强夺胜之心不可太重,当心最后成了插向自己的一把刀。可自己偏偏不信,偏执地以为连母亲也瞧不起自己,一怒之下抢了别人的活计,跑到江南去督管粮草事宜。 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。 母亲在世时尚且管不住她,母亲病逝之后就更无人敢劝解,偏偏自己还不知悔改,机关算尽誓要踩过沈沉渊一头,用了许多龌龊手段,有些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鄙夷。 就为了这么一点可笑的执念,自己就昧着良心走了这么多年,父亲和恩师从小教导的道义全扔去了一边,还梗着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。 顾宁自嘲一笑,真是魔怔了。 狱卒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嘱托,明里暗里给顾宁施了不少私刑,痛得她连抬一下手都觉得沉重,这会吹着风,却猛地感觉自己轻得跟个风筝一样,在半空中悠悠荡荡,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出十里之外。 顾宁低头一看,嘲讽地扯扯嘴角,自己这么个祸害总算是死了。 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被丢去了乱葬岗,被鬣狗秃鹫胡乱啃食,到最后已经没了人样,连自己这么个主人都不耐烦看。 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走来,跟疯了一样在一堆枯骨里拼命挖寻,双目血红几近癫狂。 顾宁还从没见到沈沉渊这个样子过。 两颊消瘦得厉害,面色青白,双唇也是毫无血色,但即便是这样,还是能看出清俊的影子。 从十四岁起,仔细算一算时间,她和沈沉渊相识已经十年。十年之内,她嫉恨沈沉渊,能避着就避着,二人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。 但在她的印象中,即使她不愿意承认,沈沉渊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少年公子,身姿挺拔,面容清俊,骑着高头骏马自闹市而过,后面跟了一街仰慕的目光。 即便是最难的时候,沈沉渊也没让别人看了笑话去。 如此失态,也不知找的是他的什么人。 沈沉渊疯魔了几日到底是一无所获,到最后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他的荒唐行径,亲自带着十几个亲兵来,连捆带绑地把他弄了回去。 接下去的事情顾宁也只记得个囫囵,她死前虽然明面上顶着个杀人的罪名,但实际是个什么情况长了眼睛的都知道,也都知趣地不去深究。 偏偏沈沉渊百无禁忌,亲自带着人往皇家秘闻里一层层地查下去,最后竟逼得辰王一介皇子锒铛入狱,在发配边疆的路上被他折磨而死。 顾宁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沈沉渊是图什么,眼前却慢慢模糊起来,也不知过了多久,顾宁彻底陷入一片昏黑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亲一口进来的小可爱 第2章 香炉里的轻烟袅袅上升,拂过泛黄的铜镜,里面映出一张姣好的面容,两条眉毛细细长长呈远山之姿,肤如凝脂,一双圆圆杏眼澄澈明亮,仿若含着一抹秋水,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。 顾宁抿着唇,默默地跟铜镜里的自己相对而视。 重生已有好几日,她还是觉得活在梦里,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切,谁能想到她一睁开眼,居然就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? 她当时甚至来不及多想什么,拼命地往爹娘的卧房里跑,没找到人,抹着眼泪又准备去堂屋,还没转身就被一个人圈在怀里,一转头,正是笑得温和的长平侯府夫人,她的娘亲。 还没有被病痛折磨的、活着的娘亲。 上一世臭名昭著的顾宁,当场跟个小孩一样往母亲怀里扑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整个人抽抽噎噎的,谁哄都不管用,哪怕缓过劲来还是跟条小尾巴似的,拉着母亲的衣袖,跟在母亲身后整整一天。 最后连一贯严厉的父亲都忍不住笑话她。 “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又来了个槐儿?” 槐儿是顾宁的堂弟,今年尚且不足两岁。 顾宁好面子,最恨别人打趣她,平日里也就长平侯敢自顾自地调侃两句,都还把握着度,随便笑两下也就过了。 但这回顾宁也跟着笑了,笑得整个人半缩起来,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。 天知道自父母双双病逝后,她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,族中亲人嫌她手段太过阴损,污了长平侯府的名声,不惜得罪辰王的代价也要与她断绝来往。 她有家回不去,早成了孤家寡人。 顾宁揩着眼角的泪,好在现下她不过十五岁,入公学堂仅有一年,尚未酿成什么大错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 …… 顾宁茶饭不思地想了几日,在心里狠狠把上辈子的自己给痛批了一通后,最终定下她今生的八字箴言。 戒骄戒躁,混吃等死。 上辈子她就是好胜心太重,凡事都要争个高低,人心不足蛇吞象,终至害人害己。这辈子她什么都不图了,就做个本本分分的顾府小姐,没事儿扑个蝴蝶放放风筝什么的,兢兢业业地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,绝对不去搅弄朝堂。 重来一世心态大变,顾宁看见桌案上摆着的那些兵书阵法就来气,要不是底下的人拼命拦着,她能把书全给撕了通通扔湖里。 顾宁铁了心要和上辈子那些人划清界线,只一人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定。 上辈子她死得冤屈,里头利益纠葛势力混杂,旁人都为着避祸决绝口不提,只有沈沉渊一人,不顾死活也要替她讨回公道。 沈沉渊性子冷淡,交好之人屈指可数,即便如此仍旧是京城中品行最为人称颂的一个,这些顾宁都知道,但她还是没料到沈沉渊能为了她做到那种地步。 或许只是沈沉渊生性狷介,就算换一个人也照样会查下去,但这份恩情顾宁却不能视而不见。 只是沈沉渊出身已然贵不可言,偏偏自己才智又出类拔萃,几乎没有过遭难的时候,顾宁想了好几天,总算从犄角旮旯里记起来一件事。 沈沉渊十六岁时不知被谁算计中了一箭,伤势倒不重,只是高热难退,当时整个京城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,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,只是一场大病终究伤了他的元气,后来半年都一直是病怏怏的。 也就在这一件事上她能出手帮上点忙,此后沈沉渊越长越精,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,落不着旁人半点口舌,自己插手反而是给他添麻烦。 待此事一了,她就跟沈沉渊桥归桥路归路,再也不见。 顾宁打算得倒挺好,只是上辈子她恨极了沈沉渊,当时光顾着高兴了,也没打听一下具体是什么情况,真要实施起来着实不易。 沈沉渊长自己一岁,算下来这个劫就在今年,顾宁叹了一口气,只能平日里多留意一下他了。 诸事落定,顾宁站起来准备去寻母亲,推开门,正迎上一路疾行过来的阿婧。 顾宁转头就准备回屋里,阿婧见状赶紧压着声音喊:“小姐小姐!” 逃是逃不过了,顾宁无奈转头,“今天先生又派了谁来催我,不是说了我病着了吗?” 学堂的老师傅最为严厉,上辈子哪怕顾宁已是门生中的拔尖,也照样没少招他的骂,重生回来,顾宁打定主意混吃等死,求学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,称病告假,在府上呆了一个月,先生派人连连催了几回,最近几日尤甚。 “小姐,”阿婧是顾宁的贴身婢女,长着一张乖巧的脸,凑在她身边道:“先生发了怒,说没见过谁一个月里面连着感染五次风寒的,叫你今日就算爬也得爬去公堂,不然就把学堂搬到咱们长平侯府来上,你躺着也得照样听。” 顾宁皱眉,“我不是说称病就行吗,这连着五次风寒是谁干出来的事?” 阿婧陪在顾宁身边十年,亲如姐妹,饶是见到顾宁脸色铁青也能笑得出来,“是丁全干的,他素来不会说话,见先生派来的学子个个气度非凡就更是紧张,一张嘴就说出来了,奴婢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。” 两个人边走边聊,说话间已经转过最后一道门廊,顾宁摇摇头,“行吧,那今日来的是谁?” 目光往上一瞟,一个人正对着门口端坐着,听见响动抬起头来,一双桃花眼隔着两世的记忆和顾宁撞了个对视。 顾宁停下脚步。 阿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,“是绥远府的沈少将军。” 沈沉渊的父亲绥远侯是武将出身,十战中难得一败,是个罕见的福将,威名远扬,但在京城之中,论起声名来,他儿子沈沉渊还在他之上。 沈沉渊自幼跟在绥远侯身边,浸淫各路兵法奇招,十岁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指出连老辣的父亲也忽略不察的地方,人送外号“小绥远侯”。 但是,顾宁垂眼,王府贵女议论得更多的还是沈沉渊的长相。 一双长眉斜飞入鬓,鼻梁高挺笔直,本来该是极硬朗的长相,偏偏沈沉渊长了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,只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就摄人心魄。 生来就是要让人神魂颠倒的主。 顾宁却停步不前。 上辈子她和沈沉渊关系实在恶劣,最后甚至到了坐不同屋行不同廊的地步,如今重来一世,乍然一见沈沉渊,顾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。 阿婧下去打点茶点,两人相看片刻,最后还是沈沉渊先开了口。 十六岁的沈沉渊还没有变声,嗓音里尚且夹着一股少年的清亮,“你的身子好些了么,伤寒……要紧吗?” 见顾宁抬头看他,沈沉渊挪开目光,嘴唇不自在地抿了下,“先生催得急,但还是把病养好要紧,急也不急在这一时。” 顾宁几乎就要不可克制地冷哼一声,默默念了几十遍戒骄戒躁,总算把心里的那股邪火压下去。 她在心里拼命给自己暗示,沈沉渊说这话没有什么弦外之意,不是巴不得她挨老先生的骂,只是纯粹关心一下同窗,没有别的意思。 “不必了,”顾宁说起谎来面不改色,“我也好得差不多了。” 送客之意呼之欲出。 沈沉渊起身,长身玉立地站在顾宁面前,带着股无奈的意思道:“那我就先告辞了。” 顾宁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,又猛地想起报答恩情的事,沈沉渊正好从她身边走过,顾宁脑子动也没动,下意识就抓住了沈沉渊的袖子。 沈沉渊转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袖子,疑惑地看着顾宁。 顾宁暗自呼了几口气,强装镇定道:“我、我同你一道去。” 她从来没对沈沉渊示过好,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觉得脸热,眼神飘忽着故意不看沈沉渊的反应,见他半天不应,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抬眸。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沈沉渊的眼里竟然闪过一抹笑意。 他在笑谁? 顾宁心底冷哼一声,凉飕飕道,“算了,当我没说,你先走吧” 沈沉渊眨了眨眼,“不是说跟我一起去吗?” 顾宁绷着脸道:“我说错了。” 沈沉渊还打算说些什么,顾宁冷冷地看他一眼,他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。 阿婧端上茶点,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一本闲书,往四下里张望了几下也没见着沈少将军的人影,忍不住开口问了两句。 顾宁翻书的手停了两下,马上又恢复动作,“学堂里杂事繁多,他先走了。” 阿婧看了两眼茶点,遗憾道:“这么急吗?” 顾宁顿了一下,复又开口:“很急。” 内心幽幽叹了一口气,自己又没控制住自己的狗脾气,硬是把人给逼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再亲一口 第3章 沈沉渊是授学老师傅的得意门生,每日开堂前都得张望一下沈沉渊来没来,偶尔一次沈沉渊告了假,老先生还巴巴地追到人府上去,就怕耽误了他。 这回老师傅连沈沉渊都派来催自己了,看来真是发了怒,不去不行了。 顾宁找出那堆看着就心烦的书,带上阿婧,拖着自己“大病初愈”的身子出了府门。 隔着学堂还有好几步,顾宁就看到老先生在门口打转,时不时支着脑袋张望一下,像是在等什么人,后面跟了一大串人,都是顾宁的同窗,一看到顾宁就喊着“来了来了!” 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。 顾宁倒是没想到在其中能看到沈沉渊的身影,他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,仿佛天塌下都关不着他什么事。 没想到还专门跑出来看她的热闹? 戒骄戒躁戒骄戒躁。 顾宁倒是不怕,慢悠悠地踱到近前,对老先生行了一个礼,抬起头来笑吟吟地说了一声“先生好”。 授学的老先生姓徐,慈眉善目,端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,但却性烈如火,发起火来管你是哪个府的,半点面子不留,也不怕开罪人。 先生回头瞪了那群人一眼,一堆脑袋就都缩了回去,他上下打量了顾宁一圈,哼着气道:“最近长平侯府是染了什么了不得的伤寒,竟能把你困在府中一个月都出不来,你这病要是再不好,我都要拉着大夫亲自上门给你号脉了。” 顾宁还没开口,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沈沉渊接下话茬,“先生……” 先生瞥了他一眼,“让顾宁说,你不许帮她说话。” 沈沉渊嘴唇动了几下,到底是噤了声。 顾宁瞟了沈沉渊一眼,心里对先生的话不以为然,她重生的时间不算早,入学一年,虽说还碍着面子没有和沈沉渊明面上交恶,但关系也绝对说不上好。 沈沉渊开口十有八九不是替自己求情,恐怕是有其他的事,先生就这么一棒子打死,真是叫人惊奇。 但顾宁也没怎么纠结,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,先道了句“多谢先生挂心”,然后才开口解释:“只怪顾宁身子不争气,本来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,出门吹了点风伤寒又复发了,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月,总算是将养得差不多了。” 说着还极其应景地咳了两声,当真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。 老先生沉下脸来,冷冷开口道:“我倒不知道你病得这样重,前几日和你父亲遇上聊了两句,听说你在府中还捏着把团扇扑蝴蝶呢。” 这话一出来,后面一大群人拼命咬着唇憋笑。 顾宁面色不改,不疾不徐道:“父亲事务繁忙,母亲又要料理府中一应事宜,学生实在不忍心家父家母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劳,只好强拖着病体做点事情来让他们放心。” “噗嗤”一声,有人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,顾宁抬起头漫不经心地一扫,那人又硬生生把声音吞回了喉咙里。 上辈子顾宁自视甚高,总是独来独往,又难得一笑,旁人碍着她的性子,没几个敢招惹她的。 没想到在这会儿派上了用场。 这群跟她不熟的同窗一个个都快抖成筛糠了。 就连素来冷淡的沈沉渊嘴角都含着一抹浅笑。 老先生狠狠瞪了顾宁一眼,倒是没再说什么,扶着额角摆了摆手叫她滚进去,看起来气得不轻。 顾宁没再刺激老先生那颗脆弱的琉璃心,知趣地进去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,安安静静地没再闹腾。 与顾宁同座的是一个少年,叫沈延,是宁国府中的幺子,家世显赫,被捧在手心里长大,天真得很,整个学堂里也就他不怕顾宁,敢和顾宁说上两句。 顾宁一坐下来他就把脑袋凑过来,挤眉弄眼道:“无虞,咱们这堆人里面也就你敢这么和先生说话,我要是照着你这么说,先生非得把我打死不可。” 无虞是顾宁的字。 顾宁看了沈延两眼,把身子往外让了让,没说话。 沈延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,身子再近了近,把手肘支在顾宁的几案上,还要再说点什么,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打断了他。 “沈延,先生已经在盯着你了。” 沈延一惊,赶紧坐正身子,随手抽了本《魏缭子》装模作样地看起来,连眼珠子都没敢滴溜溜地转一下。 沈沉渊施施然坐在了前座,脊背直挺。 顾宁抬头看了一眼,先生正背着手和一个俊秀少年讲话,眼神都没往这来一下,更别提盯着沈延。 不知道沈沉渊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。 疑惑归疑惑,顾宁不会开口主动去问,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结果来,也就把这事抛在一边去了。 上一世顾宁为着和沈沉渊较劲,这些书都是翻来覆去嚼过的,随便翻一页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,应付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。 老先生在拿着戒尺讲得唾沫横飞,顾宁坐在下面听得三心二意,眼神往四下里乱圈,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认起了人头。 能做徐老先生门生的人都是些有来历的,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重臣之子,总之都是些金枝玉叶的贵人,寻常人家惹不起的人物。 这种家世下的孩子难免都有些争强好胜之心,卯足了劲不想在同侪之间落于下风,顾宁能让这么一群人对她自愧不如,倒还是有些本事,连老先生都经常夸她“天资聪颖,实属难得。” 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,这句话到这还没完,后头叹息似的还跟着半句未竟之言:“若能再机敏些,或许还能跟沉渊争争高下。” 顾宁上辈子就陷在这么一句话里边,十年都没能出来。 顾宁正发着愣,徐老先生突然在上头点了她的名,“无虞你来说说,要是你是将领,该如何破解这个僵局?” 一堆脑袋“刷刷”地转过来看她。 顾宁忍不住磨了磨牙,老先生总是这样,每次提出难题需要找人起来回答的时候,总是先随便找个学子打头阵,接着就点顾宁的名,等顾宁说完后来一句“已是上乘之法,但还有不足之处。” 最后才抽沈沉渊起来,边听边摸着胡子点头,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,就差没跟茶楼里面听书的一样喝一个“好”字。 顾宁压根没听到老先生问的是什么,好在沈延在一旁小声给她传话,顾宁跟个被临时拉上场凑数的将领一样,各种闻所未闻的瞎指挥张口就来,硬生生把个僵局弄成了死局。 纨绔就该有个不学无术的样子。 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,就差没把戒尺拍在她脑门上,“你把大军指挥进敌军的埋伏里是几个意思?!你是哪个阵营的?啊?!” 顾宁淡淡开口道:“局势过于复杂,学生只能想到这种法子。” 偌大的学堂里静得落针可闻,只有老先生呼呼的喘气声,换了平常,谁要是答出这样的答案早就引得哄堂大笑了,但这是顾宁,五岁的顾宁都不该是这样的水准。 老先生缓了口气,果不其然叫了沈沉渊起来,声音有气无力的:“沉渊你来。” 沈沉渊站起来,垂下眼皮想了片刻,缓缓道:“学生想不出比顾宁更好的法子。” 老先生一口气差点没撅上来,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,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。 顾宁抬眸看着沈沉渊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 学堂这回是彻底炸了,哗啦啦一片翻书的声音,还有窃窃低语声。 “什么情况,这是什么招数?!” “怎么顾宁和沈辞都这么说?!我就一日没来,战场上就这么瞬息万变了?!” “这种方法真的行得通么?” “听沈少将军的准没错,他爹是绥远侯,见识肯定比咱们广,再加上沈少将军一向奇招迭出,说不定行的是弃卒保军一招。” 当日学堂提前两个时辰放堂,据说是因为授学老师傅身子不适,实在撑不住病体继续下去。 此后京城里一直流传着两个未能得到证实的传言。一是宁国侯的幺子沈延是个不成大器的蠢才,连帮人传话的伙计都干不好;而是长平侯府曾经遭过一场极罕见的伤寒,严重到甚至能在一月之内影响人的心智。 第4章 徐老先生后来把顾宁和沈沉渊叫到跟前来狠批了一番,说什么求学之事不是儿戏,不可把歪风邪气带到学堂上来,一连念了他们半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。 顾宁跟沈沉渊就乖乖地站在老先生面前,低着头听训。 托了沈沉渊的福,顾宁倒是没挨多少训,老先生的怒火大部分都往他一个人身上去了,这顾宁倒是也能理解,沈沉渊为人一向沉稳,少有像这么不着调的时候。 别说其他人了,连顾宁这么个跟沈沉渊打了两辈子交道的人都觉得稀奇,连听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,眼神忍不住就往沈沉渊身上去。 十六岁的沈沉渊,身量已长得挺高了,站在老先生面前听训,还得微微低着头。脸上轮廓虽也硬朗,但还没长成日后那么富有攻击性的模样,还保留着几分少年气。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,顾宁正瞧得不亦乐乎,耳边冷不丁炸起一道惊雷,“顾宁你老是盯着沈沉渊看干什么,他脸上长兵法了吗?!” 沈沉渊闻言一愣,薄唇微微抿了下,耳垂渐渐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。 顾宁两世加起来哪见过沈沉渊这副模样,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什一样,顿时眼神发亮,瞧得更起劲了。 老先生气得拿书卷成筒在顾宁头上敲了一下,咬着牙道:“还瞧,还瞧,我说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是吧?” 徐老先生连吸了两三口气,总算是没让怒火冲昏了自己的头脑,冷笑道:“当真是不拿我当师长了是吧?” 徐老先生指了指几案上的《鬼谷子》,面无表情道:“你们二人给我一人一句把这整本《鬼谷子》背一遍,一个字都不许错,错了就从头开始,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再回去。” 顾宁一怔,她自己倒不怕罚,只是没料到沈沉渊会被他莫名其妙拉下水,刚要开口替沈沉渊辩解一下,老先生就绷着脸打断了她。 “背。” 沈沉渊冲顾宁摇了摇头,直接开了口:“粤若稽古,圣人之在天地间也,为众生之先。” 顾宁只好接下去,“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,知存亡之门户……” 徐老先生就搬了把木椅坐在二人身边,闭着眼听他们俩一句接着一句你来我往,稍微慢一下就要冷哼着叫他们重新来。 这事顾宁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,趁着沈沉渊默背时,给他做了个“不好意思”的口势。 没等沈沉渊做出什么反应,顾宁想了想又补充道:要我怎么赔礼你尽管说。 话虽这么说,但顾宁知道沈沉渊生性冷淡,最不喜跟人打交道,恐怕懒得跟她追究,随便一句“无事”也就不计较了,因而也没真等着沈沉渊跟她开口,自顾自地盘算着府中新进了什么东西,哪些是可以用来送礼赔罪的。 没想到沈沉渊垂下眼皮想了会,片刻后认真地看着顾宁,动了动嘴唇。 我还没想好,要不然你先欠着? 顾宁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,愣愣地看着沈沉渊,茫然地“啊”了一声。 那边徐老先生已经拍着桌子怒了起来,“下面一句就四个字你啊什么啊,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?你……” 沈沉渊定定地看着顾宁,补了一句:不行? 顾宁回过神来,犹犹豫豫地点了头,心里还有点茫然的无措。 不知道沈沉渊要向她怎么讨债? …… 顾宁有意做个平平无奇的侯府小姐,不声不响不争不抢,奈何自那天后,徐老先生就跟盯上了她一般,只要顾宁稍微懈怠一下,就觉得她是在和自己作对,顾宁试探过几次之后,徐老先生干脆把她的桌案调到眼皮子底下,以便时时刻刻都能盯着。 顾宁忍不住幽幽叹口气。 没几日,沈沉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每次被先生抽起来发言都答得驴唇不对马嘴,几番之后,徐老先生把书一摔,沈沉渊也被同病相怜地调了过来。 就在顾宁的近旁。 徐老先生生得仙风道骨,顾宁和沈沉渊一左一右蹲踞在他的两侧,又都生得周正,前头就跟太上老君座下跟了两个童子似的,洋溢着一股吉祥福瑞的气氛。 沈延还和顾宁半开玩笑地打趣过:“我如今每回进学堂,不觉得自己是来求学的,倒像是来求神拜佛的,你和沈辞简直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。” 顾宁重活一世性情豁达了许多,没那么计较了,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什么,沈延好歹也跟她同座了一年,不可能察觉不出来,表面上没说过什么,倒会打蛇随棍上地跟她开玩笑了。 只是现在连这种玩笑都敢和她开,顾宁反思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和善了。 狠狠整治他一顿就知道厉害了。 顾宁还在想用哪句话来打头阵,沈延突然瞪大眼睛,狠抽了一口凉气。 身侧转过来一个人,偏头往顾宁这边看了一眼,而后施施然走了过去。 坐在了她的邻侧。 除了沈沉渊,还能有谁? 顾宁脸上一僵。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几句,最关键的那句听到没有。 沈延硬邦邦跟沈沉渊打了招呼,一溜烟就跑没影了,顾宁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,想走也没法。 顾宁想了半天,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,“沈延他说话不过脑子的,你要是觉得冒犯,我把人抓过来给你赔赔罪?” 沈沉渊闻言转过头来看着顾宁,眼中带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笑意:“谈不上冒犯,宁国侯能这么喜欢沈延这个幺子,我原来不太理解,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。” ??他们俩聊的是同一件事? 顾宁虽然不解,但毕竟理亏在先,也没多问,顺着沈沉渊的话“嗯”了一声,懵懵然地坐了回去。 再过几日就是花灯节,学堂照例是要休假的,到时候几乎全京城的人都会出来共庆佳节,人来人往之下,顾宁看了沈沉渊一眼,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什么其他心思。 顾宁心不在焉地写了几个字,实在难安,趁徐老先生在其他处打转的气候,凑过去轻声问沈沉渊。 “你花灯节出来玩么?” 沈沉渊定定看了顾宁一眼,用和顾宁差不多小的声音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顾宁皱着眉,继续问道:“有人和你一道么?” 如果是和绥远侯一道的话,自然轮不着她来操心,哪怕是带着三两个府上亲兵,此后的事也同样和她没什么关系了。 偏偏沈沉渊默然片刻,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,“没有。” 顾宁迟疑片刻道:“你看我这么个玩伴成吗?” 说完又怕沈沉渊不同意,把前几日赔礼的事搬了出来做说辞:“就当之前的事给你赔礼了。” 徐老先生快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了,沈沉渊微眯着眼,压低声音道:“赔礼的事,该怎么赔我说了算,花灯节的事另算。” 顾宁愕然,第一次为沈沉渊的不要脸折服,说来说去那件事也不是多大,看他这态度,是要用那件事让自己赔个底掉不成?! 她到底许了个什么样的承诺?! 沈沉渊看见顾宁呆滞的表情,轻笑一声,“放心,该怎么赔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“肯定是你做得到的事。” 顾宁讷讷应声,“行吧。” 两个人之间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,徐老先生左右看了一眼,面无表情,“你们俩又在干什么?” 顾宁刚要开口解释,沈沉渊指了指书上一处,“在讨论先生昨日提到的第三节 。” 徐老先生尤是不信,狐疑道:“哪一处有分歧?” 沈沉渊 :“顾宁认为应当集中兵力,先断绝敌军粮草,我则主张应当先攻击敌军兵力薄弱之处……” 顾宁突然发现,沈沉渊这信口胡诌的能力,貌似也不比她差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 第5章 酆朝花灯节的由来众说纷纭,光是民间流传的版本就有十几种,有说是古时神女思念自己的亡夫,以此来寄托哀思的;也有说是以前的百姓用来祈福的;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 孰真孰假已然争论不清,倒是这庆祝的习俗保留了下来,每年一逢花灯节,京城内外就一片喧闹的欢庆。 顾宁从布庄领了布,回来的路上看见到处都是灯笼,形形色色大小不一,最大的能和府门前蹲着的石狮子差不多大,而小一点的则串起一根绳吊在杆上,被七八岁稚童拿在手上追逐着玩。 顾宁看得颇为新鲜。 算起来,她两世还没去过一次花灯节,倒不是她自己嫌无趣,只是父亲母亲都是怕吵的人,最不喜应付这种摩肩接踵的场面,花灯节这天索性就待在府里不出去,看几眼檐角挂着的灯笼就算过了节。 而她学堂中的其他同龄人,个个以为顾宁瞧不上这种节日,跟约好了一样全不去招惹她,每年她都迫不得已留在府中,长平侯问起,哪怕心里痒得如蚂蚁爬一般,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一样。 还不如不过这个节。 更可恨的是,她上辈子年纪还小的时候,有一回实在没忍住跑出去玩,自以为打扮得严实,也不知沈沉渊是长了什么眼睛,那么多人里面一眼就认出了她,结果硬是拉着她在茶楼听了一个时辰的评书。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,花灯都撤得七七八八了。 沈沉渊还在一旁说风凉话,“都这会工夫了,和你同游的人该等不及,已经走了吧。” 顾宁气得直发抖,也没管沈沉渊说的“我府中肯定还有未撤的花灯”是在炫耀什么,憋着一肚子火回去了。 长平侯府也是一副忙碌的景象,顾宁绕过忙活着的仆役,去堂屋里找母亲给她布匹,一进门还没见到母亲,倒是先转过来一张姣好的鹅蛋脸。 是她的表妹,陈嫣。 顾宁眉头皱了一下,下意识往四下里看了一圈。 姨母没在。 陈嫣怯生生地叫了声:“表姐。” 顾宁漫不经心地点点头,吩咐人把布匹放到一旁。 陈嫣本来坐在木椅上饮茶,这会见到顾宁,一下站了起来,局促不安地揪着手里的帕子,顾宁走到哪她的目光就跟到哪,却不敢真的抬眼看她。 顾宁本就不爱应付族中亲戚往来之事,再加上她对陈嫣母亲有些芥蒂,平日里对这一家子就更不愿开口。 陈嫣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,顾宁忍了一会,还是开口道,“坐吧。” 想了想,又问道:“姨母呢?” 陈嫣见顾宁坐了才跟着坐下去,只是明显还提着心,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着不敢乱动,恭恭敬敬道:“母亲拉着去姨母看她新剪的一盆花了。” 顾宁叹口气,陈嫣和她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,自己也从未在她面前发过难,也不知陈嫣为什么这么怕她。 顾宁找了些话题来和陈嫣搭话,本是随口一问,但陈嫣每说一句话都得沉思片刻,保证不出错,时间一长,顾宁实在是觉得索然无味。 好在聊无可聊之前,母亲和姨母一人拎着一个花灯进来了,顾宁松了口气,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个礼,喊了声“母亲”。 然后才垂下眼叫了声“姨母”。 陈嫣也跟着过来见了礼。 顾宁的母亲出身算不上好,她父亲只是个边远县城的小官,按门当户对之说是嫁不了长平侯的。要不是长平侯态度强硬,这桩婚事怕是不能成,即便如此,也还是废了一番周折。 顾宁母亲还在学堂求学时,陈嫣的母亲就早早地嫁给了一个商人,夫妻俩一同做些小本买卖,也给当时的顾宁母亲帮了不少忙。 如今时不时地就上长平侯府来串个门,和母亲叙旧,母亲也甚是欢喜。 只是…… 顾宁摇了摇头,没接着往下想了。 陈母“呀”了一声,眼神发亮,盯着顾宁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,然后转过头笑着对顾母说:“顾宁这孩子,当真是越长越标志了,今岁也快满十五及笄了吧,有看中的婆家没?” 顾宁无声地叹出一口气,又来了。 顾夫人好笑地瞥了顾宁一眼,拉着自家姐姐在椅子上坐下,“顾宁这孩子还在跟着徐太傅求学呢,不急的。” 又招呼着两个孩子,“你们也别干站着,都过来坐下。” “也是,”陈夫人喝了一口茶,“跟当年的你一样,多读点,以后还能找个更好的婆家。” 顾夫人但笑不语,顾宁跟被针扎着一样,浑身都不爽快。 自己求学又不是为了嫁门好亲事,上一世她做辰王幕僚的时候,除了沈沉渊,还真没几个能被她放在眼里的。 陈嫣怯怯看了顾宁一眼,扯了扯陈夫人的袖子,“娘……” 陈夫人没听到陈嫣这低低的声音,把她的手拉过来拍了拍手背,继续往下说:“顾宁以后是有大出息的,不像我们家陈嫣,长得也不如顾宁好看,学堂也没去过几次,如今只能指望着给她找个好婆家了。” 陈嫣低下头,彻底没声了。 顾夫人笑着打了两句圆场,侧过身来对着顾宁,温和道:“你姨父出门做生意了,今年花灯节和我们一起过,正好,你可以带着嫣儿一起出去逛逛,四处看看花灯。” 顾宁正要点头,突然想起了沈沉渊,犹豫着道:“我约了旁人……” 顾夫人忍不住笑了下,“难为你今年还能找到人陪你一道出去逛,往年这个时候不都躲起来不愿见人的吗?” 顾宁梗着脖子硬邦邦道:“哪有。” 陈嫣在一旁听见了忙不迭道: “不用劳烦表姐,在江城时我经常一个人去花灯节的,没什么不便的。” 顾夫人安抚地看了陈嫣两眼,转向顾宁道:“是和你学堂的同侪吗?” 陈夫人也看过来,脸上现出急色,帮腔道:“花灯节不就是要热闹吗,嫣儿平日里难得见到京城的这种热闹场面,顾宁正好带着她去见见世面,她素来乖巧,想来你的那些同侪不会不喜欢的。” 姨母打的什么主意顾宁自然清楚,她一门心思要给陈嫣找个好婆家,最好是嫁到皇室里去,哪能放过这么个机会。 只是,顾宁瞟了一眼陈嫣为难的脸,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,关键…… 沈沉渊和陈嫣之间有一段故事。 顾宁一直知道沈沉渊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清雅公子,两辈子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王府贵女倾心于他,但顾宁万万没想到,这祸害居然能把自家表妹的魂都给勾走了。 陈嫣这么个胆小怯弱的性子,硬是顶着陈夫人的怒火苦苦等了沈沉渊三年,但沈沉渊的心是石头做的,愣是没多看她一眼,陈嫣熬不过沈沉渊,到底还是嫁人了。 顾宁与陈嫣虽然谈不上熟识,但也不想看着她再白白蹉跎三年,迟疑片刻,语气自然道:“也没有一大帮人,只有一个,一同去办学堂先生交代的一些事情,表妹跟着我反倒赏不成什么花灯,白白无聊了。” 顾宁神色平静,别说陈夫人了,饶是她母亲也没看出什么异状来。 陈夫人感慨了一番学堂课业繁重,顾宁母亲又嘱咐了她一些事情,这件事也就轻飘飘地过去了。 到了晚上,顾宁去约定好的一个槐树下,沈沉渊还没来,顾宁就百无聊赖地盯着旁边的一个小摊看。 是一个糖画小摊,一堆小孩围在做糖画的老人身边,十几只小手指着摊子面前围成一圈的画,嚷嚷着要这个要那个,时不时地还夸张地惊呼一声。 顾宁从没吃过这些,嫌上不来台面,但此刻站在槐树底下,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眼睛往那里去。 老人手脚快,十几个没一会就做出来了,一大群孩子散开后里面还站着一个男孩,胖乎乎的跟个团子一样,脸上黏糊糊的,张着小嘴出神地望着糖浆。 不知道吃了多少个糖画才能把脸弄成这样。 男孩痴渴地望了一会,一转眼看见了现在一边的顾宁,眼睛马上就亮了,嗒嗒地跑过来仰着小脸对顾宁说话,“姐姐姐姐,你想不想吃糖人,我请你吃糖人怎么样?” 这小孩倒是猴精,想来讹自己,顾宁心里笑了下,面上八风不动,点点头道,“好啊。” 小孩马上拉着她去了糖画铺子前,点了两个最大的糖人,拿到手,自己先迫不及待舔了下其中一个,把另一个没碰过的递给顾宁。 眨巴着大眼睛道:“谢谢姐姐请我吃糖人!” 敢情是想来个先发制人。 顾宁正想着怎么逗这小孩,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把她手里的糖人拿了过去,略带点笑意的声音响起在她身侧,“不是姐姐,是哥哥请你吃的糖人。” 顾宁侧过头,果不其然是沈沉渊那张脸,唇角勾着一抹浅笑,连修长的眉毛都随着舒展开。 沈沉渊把手里的糖人又递还给了男孩,“两个都是你的,姐姐的糖人留给哥哥来请。” 小男孩一下子笑逐颜开,“谢谢哥哥!”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下,“哥哥跟姐姐真是郎才女貌,般配极了!” 顾宁错愕,就愣了一会,男孩已经拿着两个糖人,撒着小短腿跑远了。 “这?”顾宁指着小孩的背影,和沈沉渊四目相对。 “别生气,童言无忌,”沈沉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,“我请你吃糖人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 第6章 顾宁哼了一声,“谁要吃这种小孩子吃的玩意儿。” 沈沉渊还没开口,旁边的小贩已经叫起来了,“姑娘这话说得不对咧,我这糖画好多大人也爱吃,上回还有一个七八十的老婆婆带着她孙子来吃咧。” 顾宁抿抿唇,闷头不语。 沈沉渊哈哈笑了两声,“她不是嫌弃糖人,是在跟我闹脾气呢。” 小贩闻言也跟着笑了,顾宁撇开眼,耳朵悄没声息地红了。 沈沉渊强压下脸上笑意,怕把顾宁惹急了,走去摊子前,把上面所有画着的样式都看了一圈,修长的手指点着其中一幅:“这个兔子挺不错的,嗯,那个铃铛样式的也不错……” 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顾宁:“你要哪一个?” 顾宁经此一遭,拉不下脸靠近摊前,只说了句“随便”,就在原地等着沈沉渊。 沈沉渊半弯着腰糖画摊前,离顾宁只几步之遥,顾宁就是不乐意看也躲不过去。他一头长发用墨金色发带系住,身上裹着一身利于出行的玄色劲装,本该是一副随意洒脱的模样,但不知为什么,顾宁总觉得里头带着点刻意的举重若轻,似乎是……仔细打扮了一番又不想让人看出来。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顾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自己一声。 不过到底是好看的,沈沉渊身形本就修长,一袭劲装越发勾勒得他挺拔如松,再加上那张俊白的脸,什么都不用做就惹得不少少女红着脸偷偷瞄他。 说来也奇怪,上一世沈沉渊也是个神仙样的人物,但却一直未娶妻,也没传出来他府上有个什么通房丫鬟,甚至他身边从小厮到仆役一应全是男子,女子根本近不了他的身,皇帝给他指了几门亲事,个个都是知书达礼温婉贤良的女子,他还是全部推脱了。 顾宁估摸着他眼睛是长在脑袋顶上的。 沈沉渊捏着两个糖画过来,递给顾宁一个,顾宁接到手一看,是只蜷成一团的兔子,再看沈沉渊手里那只,也是一只兔子,照样团成团,只不过身量比顾宁手里这只大了一圈。 顾宁小口抿着糖兔,“怎么挑了两个一样的糖画?” 沈沉渊晃了晃自己手里那只糖兔,眼中笑意不减,“不一样。” 却没解释哪里不一样。 顾宁:“长得一模一样,难不成是雌雄不一样?” 沈沉渊不置可否。 顾宁本就是随口一问,见沈沉渊不回答她也就没再细问。两人一人捏着一个糖画吃着,沿着长街慢悠悠地闲游,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。 花灯节的夜景实在热闹得紧,几乎到了每十步就搭个台子的地步,上头耍杂耍猜灯谜干什么的都有,顾宁看得饶有趣味,几乎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出来的,身旁还跟着一个,等猛地醒过神来回头一看,松了口气。 沈沉渊悠哉悠哉跟在她身后,两个人距离不过两步之遥,见顾宁总算回头关照了他一眼,微微一笑:“人还在,没丢呢。” “……是不是还该夸你两句,”顾宁清了清嗓,刻意换了种腔调,“沈小辞真厉害,等会也要努力跟上姐姐,最好是拉着姐姐的衣袖,千万千万不要跟丢了。” 顾宁本是无心之言,没想到沈沉渊闻言还真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轻轻扯住顾宁的衣袖,揪住一个铜钱大小的小包,故作怯弱地睁着眼,“那我就跟紧姐姐了。” “……” 这不要脸的劲是跟谁学的? 顾宁一把把他的手拂开,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,各处猜灯谜的摊子最多,转过来问沈沉渊:“猜灯谜有兴趣吗?” 沈沉渊轻笑一声,“我倒是有兴趣,只是摊贩们都不大乐意……” 顾宁没察觉到什么,毫无防备地接下他的话茬:“为什么?” 沈沉渊露出笑意:“一猜就中,他们准备的灯谜不够用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笑出几颗白牙:“不过你要是感兴趣,我们也不妨去看看,大部分都还是挺有意思的,当解闷玩也挺不错。” 顾宁不信这个邪,她虽说是第一次来花灯节,先前没玩过灯谜,但也听过不少人叫难,就算沈沉渊聪慧,怎么也不到这种程度,当下就寻了个人最多的灯谜摊前,一路挤到了最前面。 一个蓄着短胡子的中年男子仰着下巴走来走去,高声嚷道:“有人知道没有?有没有人知道?” 周围人一脸沉思。 “不知道的话……”中年男人拍着一个制作极其精美的琉璃灯笼,“这个可就没人能拿走了啊!” 有不少人在低声讨论,但都不能确定,始终没能给出一个答案。 中年男人得意地往四下里望了一圈,一扫到顾宁这个方向脸色瞬间一僵,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,压低声音道:“这不是沈少将军么,您也来猜灯谜?今年这些灯谜是小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,就指望着这个吃饭呢,您看上了哪个灯笼直说,我直接拿给您,就别把谜底揭开了成不成?” 顾宁看着沈沉渊,心情复杂。 沈沉渊给了顾宁一个“事实如此,我没说错”的眼神,转过头去向小贩笑了笑,“放心,今年我不参与。” 小贩面色一松,沈沉渊却突然往顾宁那边让了让,屈起手指在顾宁肩上点了点,“她来也是一样。” 小贩看了顾宁两眼,迟疑着道:“这位小姐生得真标志,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。” 顾宁平日里不爱出门,也没来过花灯节,小贩不认识倒也正常。 沈沉渊摆摆手,“这你不用知道,把你的灯谜拿来就是。” 小贩不知想到什么,忽地笑了,向顾宁和沈沉渊二人躬身作了个揖,转身给忙活着的帮工交代了几句,自己急行去取了灯谜过来。 小贩递上几张纸条,斟酌着语气道:“不知道小姐平日里做的是怎样的灯谜,小民就丈量着多取了点,这些灯谜纸面里普通的剑走偏锋的都有,小姐自己选着做。” 沈沉渊取过小贩手里捧着的灯谜,展开来看了一眼,兀自笑了。 “是什么?”顾宁凑过去看。 沈沉渊却折了一下把纸面掩了起来,往旁边让了两步,等确保顾宁看不见后,才重新用食中二指夹着展开。 顾宁蹙眉,“你干什么?” 沈沉渊笑眯眯地看着她, “你别急,这个灯谜着实有意思的很,我给你念一遍。” “厄运当前抛头颅,鱼游左右戏钓钩,寒灯一点伴小桥,打三个字。” 顾宁从沈沉渊念完第一句就沉了脸,此后每多说一句脸色就更黑一分,沈沉渊话音刚落,顾宁就绷着脸硬邦邦道:“不知道。” 沈沉渊似笑非笑,“真的不知道?” 小贩在一旁不知所措,生怕冲撞了贵人,来来回回把两人瞧了好几遍,干笑着道:“这位小姐许是不常玩这种灯谜,没找到窍门,我这里还有好几种别样的,小姐不妨过来来看上一看。” 沈沉渊闷声笑了一声,“没事儿,不会就不会,正巧我也不知道。” 小贩瞠目结舌,反应了半天才讷讷开口:“不应该啊,沈少将军去年不是还答过这道灯谜吗?头一句‘厄运当前抛头颅’的谜底是顾字……” “别,”沈沉渊打断小贩,咋舌道:“我是真不知道,你也不用告诉我谜底了,我自己回去再把这三句话琢磨琢磨,说不定哪天就琢磨出来了呢。” 挑眉看向顾宁,“你说是不是?” 顾宁冷着脸哼了一声,没搭他的话。 小贩愣愣地站在一边,茫然地挠了挠头。 沈沉渊笑够了,扔给小贩一个沉甸甸的布袋,目光在一众五光十色的灯笼里挑剔地逛了圈,最后停在搭着的木台中间。 “我记得灯笼是可以出钱买的吧?”见小贩忙不迭点头,沈沉渊指了指刚才那个琉璃灯笼,“那个我要了。” 顾宁犹在一旁生着闷气,方才沈沉渊说的那三句话,分明、分明是在拿她先前说的那句顾小辞做文章,明面上是在猜灯谜,实际就是在想着法地捉弄她,跟上一世一样可恶。 不过…… 那个琉璃灯笼还不错,要是沈沉渊以此来向她赔罪,给他个台阶下也未尝不可。 那个灯笼虽是不大,却是琉璃制的,因此也颇有些重量,小贩怕磕着碰着,一路费力地抱了过来,跟喝了几碗酒似的摇摇晃晃。 顾宁余光悄悄跟着灯笼走,见沈沉渊一只手握住小贩怀中灯笼的握柄,轻巧地拎了起来,拨了一下灯笼的笼身后,目光朝顾宁直直看了过来。 顾宁赶紧把头扭开。 沈沉渊轻笑一声,“不给你,不说谜底的小孩没有灯笼。” 顾宁恨恨地磨着牙,行,你好样的! 作者有话要说:  灯谜非原创哈,网上都有的 第7章 沈沉渊说不给竟也不是开玩笑,不紧不慢地落在顾宁后几步,晃晃悠悠地拎着灯笼,嘴上还能再时不时地火上浇点油。 “慢点走,火气别太重,当心撞到人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刻意逗她,就跟个庙里念经的和尚一般,在顾宁身后念个没完,顾宁给他吵得没法,索性一个闪身溜进了人群中,花灯节人来人往,她这一去就如一滴水汇入湖海之中,霎时不见了踪影。 顾宁极少做出这种赌气之举,上一世她作为辰王手下的幕僚,没少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,最忌讳意气用事,而她也从未让自己吃过这种亏。 但对着沈沉渊,不知为什么一腔耐性就都喂了狗。 赌气归赌气,顾宁没忘了自己此行是来干什么的,她顺着人流行了一段路,一个拐弯倒跟在了沈沉渊身后。 沈沉渊莫名其妙丢了个游伴却不着急,反而提着个灯笼四处闲逛,也不知道先前的花灯节他究竟是破了多少灯谜,稍稍走几步就能遇上个小贩向他作揖,脸上神情又是敬佩又是惶恐。 见沈沉渊手上已经拎着灯笼,小贩们也就没提送他一个这种话,只简单地问声好就去揽客了。 花灯节除了制灯笼猜灯谜的小摊,还有不少是卖面具的,沈沉渊走着走着停在了一个面具摊前,换成左手拎灯笼,空着的右手去摸挂在木架上的各式各样的面具。 摊贩虽认不识沈沉渊是何许人,但见他衣着不凡,举手投足更是透着一股贵气,便极尽能事地向他夸耀自家的面具是如何如何好,跟逮着肥羊的狼一样,眼中都泛出精光。 沈沉渊也不知是被小贩说动了还是怎么,一出手就拿了两个,一个是最简单的,几乎没什么样式,另一个则是个半面狐狸面具,顶上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,耳朵尖被涂成橘红色。 顾宁“啧啧”两声。 她实在想象不出沈沉渊戴上这种面具该是怎样一副光景。 估计得被绥远侯追着打。 顾宁不过一个晃神,等再抬头,面具摊前已经没见了沈沉渊,她心里一惊,也顾不上自己还在生气了,赶紧疾步过去问沈沉渊去了哪儿。 摊贩倒是指了个方向,但人头攒动,顾宁看疼了眼睛也没看出哪一个背影是沈沉渊的。 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没见着人,顾宁心里越来越凉,正打算寻个高处好好看看时,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从她身侧传来。 “顾宁,你是不是故意的?” 顾宁赶紧回头一看,沈沉渊就倚在一个离她不远的角落,双手环抱胸前,两个面具由他莹白手指捏着,脚边还放着那个琉璃灯笼。 沈沉渊本来处的就是暗处,灯笼的光又是从下往上照,以至于眉眼都拢在阴影之下,整个人看起来阴测测的。 莫名还带了点幽怨。 顾宁走到他面前,还没问他为什么躲着,沈沉渊就先开了口质问她,“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站这儿,你从我面前路过了三次,三次都没看见,什么意思?” 沈沉渊微眯着眼,“是不是故意的?” “……”顾宁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,“我真没看见,花灯节人这么多,就算换了你找我也是一样的。” 沈沉渊闻言却定定看了她半晌,“要是我找你,必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哪个是你。” 顾宁随口应道:“是是是,你肯定能认出我来。” 又往四下张望了一下,“你还有什么想玩的?” 顾宁就等着沈沉渊说没有,然后各自回府,他还能安全些。 沈沉渊却完全没感受到顾宁的良苦用心,掂了掂手中的面具,“待会等天再黑些,可以去河边放花灯,花灯节别的都不重要,只有这个才是重头戏。” 顾宁不太懂这些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 沈沉渊把他先前买的那个狐狸面具递给顾宁,道:“送你的。” “……这个?”顾宁点点狐狸面具上那两只小巧玲珑的耳朵,挑了挑眉,“送我?” 沈沉渊微微一笑,把狐狸面具塞到了顾宁的手中,“跟你简直一模一样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这是变着法的骂自己是狐狸精? 顾宁正琢磨着怎么证明自己宜室宜家的良家妇女品性,一个极小的力道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,清脆婉转的女声低低喊她: “表姐。” 顾宁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沈沉渊,这人变脸如翻书,几乎瞬间就收起了在她面前那副没脸没皮的样,整个人显得冷淡又疏离,只眉眼处还透出些许未来得及藏起的笑意。 倒还真有那么点一见误终身的意思。 顾宁无声地叹了口气,转过身,对着面前的女子喊道:“陈嫣。” 陈嫣着一身绛紫色襦裙,额间描着梅花妆,脸上也施了薄薄一层脂粉,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,着实是一副我见犹怜之态。 只是脸颊处还泛着点点红晕,明明睫毛都已经抖如蝉翼,眼神还是忍不住偷偷往沈沉渊那边瞟。 明显就是对沈沉渊上了心。 明明已经错开都没能阻止陈嫣对沈沉渊一见钟情,顾宁越想越气,忍不住就狠狠剜了沈沉渊一眼。 沈沉渊受了这平白无故的一眼,当下就一愣。 顾宁没心思管他,她正犹豫着怎么脱身,好不动声色地把两人错开,陈嫣却忽地期期艾艾开口道:“这位公子……就是表姐说的同窗么?” 顾宁冷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却没顺势向陈嫣介绍沈沉渊的姓名。 说到底,他二人连孽缘都算不上,从头至尾只是陈嫣一头热,顾宁着实不愿意再眼睁睁看着陈嫣泥足深陷。 陈嫣惯是个会看眼色的,一见自家表姐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,马上就把滚到嘴边的未竟之言吞了回去,垂着头恭敬地行了个礼,顺眉顺眼道:“那嫣儿就不打扰表姐先行告退了,祝表姐玩得尽兴。” 顾宁“嗯”了一声,点点头,“去吧。” 陈嫣马上领着自己的随侍丫鬟走远了。 从头至尾,沈沉渊一句话都没能说。 顾宁满意极了。 沈沉渊走近两步,在顾宁身侧问道:“刚才那是你表妹?” 顾宁警觉之心顿起,狐疑地看着沈沉渊,“你别打她主意。” “没有,”沈沉渊脸上露出点笑意,“我就是想跟你说,刚才我没看她,你大可放心。” 顾宁上下扫了他一通,没好气道:“那最好。” 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,自己是重活一世,不愿在看着陈嫣再和沈沉渊纠缠,因此才不愿意他俩打照面。 但沈沉渊又不清楚其中纠葛,他说的放心…… 是放心什么? 然而沈沉渊马上就把这一茬略过去了,把刚才没能送出去的狐狸面具又递出去,“真的不戴?” 顾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“不戴。” 顾宁做好一切准备应付沈沉渊的来招,却没想到沈沉渊压根不坚持,一下子把狐狸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,“那我戴,你戴另一个。” 沈沉渊见顾宁张了张嘴,赶紧道,“好歹赏脸戴一个,”他下巴扬了扬,示意顾宁去看四周,“花灯节呢。” 顾宁翘了翘嘴角,把面具的红绳在脑后打了个结,透过两个窟窿看沈沉渊,“我有说不戴吗?”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沈沉渊的脸几眼,“我刚才想说的是……” “你戴这个还挺娇俏的。” 沈沉渊一愣,回过神来自己也没忍住笑了笑。 …… 放花灯的时候是整个花灯节最热闹的时候,一堆人围在湖畔,长长远远的看不见尽头,几乎给湖水镶了个边,无数的花灯被一只只人手推出去,打着旋漂在水上,莹莹烛火交相辉映,成了条人间的银河。 顾宁本意是自己好整以暇地坐在茶楼二楼,随便看两眼意思意思也就得了,却被沈沉渊这么个长着颗少女心也嚷着要放花灯的,给硬生生拖进了人潮中。 “你不放?” “不用,你自己放吧。” “真的不放?” “……真的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你再问我让你也放不成。” 沈沉渊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,顾宁知趣地不去偷看,两只手闲着没事干,在一众双手合十祈愿祝祷的少年少女中极其鹤立鸡群,顾宁也不好平白占着这么个放花灯的好位置,想了想,把手伸进湖中象征性地拨了拨水。 “……” 沈沉渊把纸条塞进花灯的芯子中,两手轻柔地撩着水把花灯送离了岸边。 顾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“走吧。” 没想到沈沉渊煞有介事地“嘘”一声,“要虔诚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成吧。 然后两个人就跟送儿远行的爹娘一般,一路用目光护送沈沉渊的花灯汇入一片亮堂堂的灯海之中。 “现在可以走了吧?”顾宁起身,却被身后人的一句话一下子钉在了原地。 “沈少将军也来放花灯?” 是辰王的腔调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很短,晚上补齐。 第8章 顾宁垂眼片刻,慢慢地回了头,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正立在她身后,笑得一脸温和,只是他面貌生得冷峻,这点温和也就带着零星寒意。 沈沉渊也敛了脸上笑意,将面具取下来,冲男子行了个礼:“辰王。” 辰王笑着点点头。 顾宁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,也跟着打了声招呼。 辰王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几个来回,而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宁,顾宁皱了皱眉,沈沉渊往旁边一闪,正挡住了辰王的视线,笑着道:“辰王今日没在宫中陪着圣上?” 宫中每年举办的花灯节极尽奢华,单就看头而言,市井无论如何也比不了,寻常街巷中最贵重的花灯也不过是琉璃的,宫中却连婢子拎的花灯都是玉制,皇家气派是有了,真正拎在手中却重如抱铁,再高的兴致也得减半。 辰王继续顶着他那张笑脸道:“前几日染了风寒,怕把病气带去给父皇,告了假留在府中养病,今日身子利索了些,一时兴起出府逛逛,没想到还能碰上沈少将军。” 说罢目光又转向顾宁,“这位……想必就是长平侯的独女顾宁了吧?倒真如传闻中一般,英姿飒爽。” 顾宁心中冷哼一声,辰王这一世还未见过自己的面,单凭所谓的“英姿飒爽”就能认出自己来? 她倒不知道自己在京城之中这么出名。 话头起到自己身上,顾宁心中就是再不耐面上也得做足工夫,她上前两步,微微垂着头,恭恭敬敬回话道:“辰王过誉了,顾宁愧不敢当。” 辰王听了却轻笑两声, “都说长平侯府的顾宁性子好强得很,如今一看,倒是传闻有误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说话不能委婉点? 辰王不过随口打趣一番,马上就略过了这个话题,三人站着闲聊片刻,辰王向沈沉渊客套地问了问绥远侯的近况,没一会就离开了。 辰王来这一趟,顾宁什么游乐的心思都消了,见什么都恹恹的提不起兴趣,完全是强打着精神作陪。 沈沉渊只以为她是困了,笑了她两句,也没再提四处逛逛的话,一路送她到长平侯府前,门口两个石狮子脖子上拴着红菱,四颗石眼珠直直地盯着他俩。 沈沉渊把手中的花灯递给顾宁,“给。” 顾宁看了一眼,挑着眉道:“不是说不给我么?” 沈沉渊失笑,“不过跟你开个玩笑,本来就是买来送给你的。” 顾宁接过握柄,拨了两下琉璃花灯的笼身,这灯做得确实精巧,笼身一转,里头的灯光就流光溢彩地倾泻而出,顾宁盯着看了片刻,半晌抬眸笑道:“不是客气吧?” 沈沉渊嘴角微微勾起,“要跟你客气也不至于用一盏花灯,放心收着吧。” 顾宁没再跟他推让,心安理得地收下,两人极其不走心地客套一番后,顾宁转身回府了。 回来的时辰不算早,但毕竟是花灯节,一年就这一次,顾宁进去堂屋的时候,母亲和姨母都还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聊天。 陈嫣则陪在自己母亲的身旁静静听着,时不时乖巧地点点头。 顾夫人见顾宁进来就摆手招呼她,“宁儿回来了,”一看到她手中提着的花灯就笑了,“府中的花灯已经够多了,怎么还不嫌麻烦,自己又带了个回来?” 下人伸手要来接顾宁手中的灯笼,顾宁摆摆手,自己把花灯放到了堂屋一角的木架上,满意地看了一会后,边走向顾夫人边答道:“不是自己买的,别人送的。” 顾夫人笑意更深了,眼底还透出点听八卦的劲,“宁儿的那位同窗?” 顾宁迟疑地点点头,旁边坐着的姨母笑着嚷起来,“方才嫣儿说遇见你们了,还说顾宁身旁那位公子一表人才呢。” 顾宁下意识地看向陈嫣,后者抿抿嘴唇,躲闪似的喝了口茶。 顾宁找了个位子坐在母亲旁边,顾夫人侧过身,拉着她的手温和道:“这位公子是哪个府中的。” 顾宁淡淡道:“是绥远府的沈辞。” 顾夫人笑了,“沈少将军?这种神仙样的人物用一表人才来形容倒是委屈他了,你不是一向同他不太……” 顾夫人顿了顿,像是在找个合适的词,“不太熟识吗?怎么难得去一趟花灯节还是和他一起去的?” 桌上还有些糕点,顾宁挑了块长相好看的捏在手中,嚼了一口才慢慢道:“是不太熟,要不是夫子有事情交代给我们,我也不会和他一起去。” 顾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。 陈夫人不在京城久住,听得云里雾里,“这位沈少将军是什么来头?很厉害?” 顾夫人:“不单单是厉害那么简单,这位沈少将军的父亲是绥远侯……” 顾宁坐在旁边听了一会,被自己母亲天花乱坠的吹捧激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,过了一会实在没忍住,起身告退了,临走之前看了陈嫣一眼,后者正两手握着茶杯听得痴迷,眼中的仰慕都快溢出来了。 顾宁叹了口气。 第二日,顾宁脚刚一踏进学堂,里面的人就跟被下了什么符咒似的全部转过来看她,只一眼又马上齐刷刷地转回去,一堆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。 顾宁皱皱眉,干什么呢这是? 她没疑惑多久,沈延就跑过来为她接了惑。 “无虞,听说你和沈辞定亲了?” ?? 顾宁磨着牙,“怎么回事?” 沈延往后退了几步,脸上惊恐万状,“顾宁你别这样,我怕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扯出一个笑,尽量做出一副慈祥和善的模样,“来,你好好告诉我,这种话你是怎么听说的?” 沈延吞了一口口水,在顾宁的目光下缓缓道:“先说好,这事不是我说的,你生气也不能生我的气。” 顾宁半眯着眼,“不生你的气。” 沈延抖了一抖,给自己打了无数气,这才把整件事情娓娓道来,“昨日花灯节有人看到你和沈沉渊一道走着,当然这肯定不代表什么,就是,就是那人还看见你拉着沈辞的手,和他一起放花灯,还有……” 沈延声音越说越低,到最后几个字已颤颤巍巍的几不可闻。 顾宁揉揉眉心:“我没事,你接着往下说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很短,等会补齐 第9章 沈延:“还有沈辞亲手给你戴上一个面具,狐狸样的,动作极其亲密,说得有鼻子有眼的,不少人都看见了!” 顾宁额角一跳,这么离谱的说法是怎么让不少人都“看见”的?她和这群人长的是同一种眼睛? 事是离谱得没边,跟实际情况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,但若逮着人解释,又显得过于郑重其事,说不定反而给火上浇了一把油,旁人以为她心虚,怕是要把这破事给板上钉钉了。 但是要她完全不出声,顾宁磨着牙,她又咽不下这口气。 偏在这时,沈延还不知死活地问了句,“是真的吗?” 顾宁余光瞥见周围一个二个假意拿着书,其实全都竖着耳朵在听,压低嗓音对沈延道:“你觉得可能吗?” 声音里还带着股狠劲。 沈延听了疯了似的摇头,周围看热闹的人松了一口气。 “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。” “顾宁和沈少将军其实挺般配的,在一块正好绝了我的念头,看吧,我又开始想入非非了。” “谁不是呢,我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了。” “……” 她是不是该感谢广大同窗给她赐婚? 顾宁憋着一口气,一整天都没张好脸,沈沉渊不了解情况,只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受了一通脸色,挑着眉和她搭话。 “怎么了?昨日还一道逛过花灯节,隔了一晚上就不认人了?” 顾宁觉得一屋子的目光瞬间又对准了她。 要遭。 顾宁:“没有这回事。”别乱说话。 沈沉渊故意摆出一副委屈的腔调:“好绝情哪,我还送了你一张面具,给了你一盏花灯,不能这么对我吧?” “细节来了细节来了!沈少将军不光送了一个面具,还送了一盏花灯!” “定亲这事不敢说十有八九,起码十有五六了!” “……” 好不容易有人提出了质疑,“也未必吧,若是真的,顾宁方才怎么不认?” 对。 就是。 另一人嫌弃地看了那人一眼,“沈少将军什么家世,顾宁什么家世,又不是咱们,不得仔细着点,等一切都成定数了再宣布?” “……” 顾宁在学堂待了一天,回来脑仁疼得厉害。 学堂就这样一日日地上着,顾宁记挂着沈沉渊的安危,免不了暗中多留意他些。 但也不知为什么,顾宁每次偏过眼去,都总能被沈沉渊逮个正着,一开始沈沉渊还打趣她,后来许是看的次数多了,也不再费那口舌了,只默默勾起唇角,像得了顾宁把柄在手似的。 呵,给他厉害的。 花灯节后的第七日,陈嫣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陈夫人,愣是让她允准陈嫣留在长平侯府,和顾宁一道求学一年。 顾夫人听了之后自然是不胜欢喜,她一向不同意姐姐主张让陈嫣早早地准备嫁人,当天就准备齐了陈嫣的书具,也上下打通了关系,硬把陈嫣塞进了这么个满是纨绔、贵女以及皇亲国戚的学堂之中。 还把顾宁叫来,要顾宁在学堂好好照顾这个表妹,不要让外人欺负了她去。 顾宁一面应着,一面心里头有点不安,上一世陈嫣没做出这么个决定,也没在长平侯府久住过…… 重来一世,事情竟然变了这么多。 那沈沉渊今岁遇刺之事…… 她真的护得住他吗? 陈嫣长相秀婉,性子又多腼腆,学堂中难得来这么个人,少年们一个二个都炸了,一大群人围着陈嫣问东问西,妹妹长妹妹短的叫个不停。 没脸没皮得很。 顾宁把那群不省事的赶开,凛着脸郑重道:“别乱叫妹妹,这是我表妹。” 也不用再说什么威胁警告的话了,这群人若是知道好歹,就该懂得别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招惹她表妹,否则别怪她不客气。 偏偏这时候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,还带着笑意,“你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么,怎么叫不得。” 沈沉渊这不要脸皮宗宗师走到顾宁身边,眼睛瞧着顾宁,嘴却向着陈嫣故意叫了一声:“妹妹。” 陈嫣脸通的一下全红了。 有人“哧哧”笑了两声,马上又自己把嘴给捂住了。 顾宁斜眼睨沈沉渊,“你敢不敢再叫一遍?” 沈沉渊认怂也是一把好手,当即摇头,“不敢不敢。” “……”那你方才是在招惹谁呢? 正说着话,先生进来了,一群人迅速作鸟兽散,各自落座。 顾宁先前同沈延打过招呼,让他和陈嫣同座,他也答应了。陈嫣性子软和,学堂里的这群人看起来和善,但其实个个都不是善茬,顾宁就怕陈嫣吃亏,把她安排到沈延身边她还能放心些。 沈延是个自来熟,又怕人家姑娘尴尬,一坐下来就拉着陈嫣问东问西,“你是顾宁的表妹?看起来不太相像呢。” 陈嫣捏紧手帕,片刻又松开,若无其事道:“是,表姐相貌艳丽,我生得比较……中庸之姿。” 沈延挠了挠头,直觉自己说错话了,赶紧补救:“不是,我不是那个意思,相貌是爹娘给的,本来没有什么高低之分,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,我就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。” 陈嫣眼睛在前头顾宁和沈辞身上打转,后者正歪着头笑吟吟地逗着顾宁,也不知说了些什么,顾宁瞪了他一眼,正过身不搭理他了。 陈嫣眯着眼,喃喃道:“各花入各眼……” 沈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什么也没看到,他向来不是心思细的人,也就把这事放在一边,没再琢磨了。 学堂平日里授学虽是男女一道,但男子却较女子多了几项骑射之类的功课。 往日里顾宁上完自己的课就走,这些东西是决计不耐烦看的,如今拖了个沈沉渊,也只好叹口气跟着去了。 陈嫣自不消说,跟沈沉渊有关的事肯定得去看看。 一群少年去换利于行动的便装了,顾宁和陈嫣两个人就站在练武场前头的高地上,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。 顾宁听着四面一片树叶飒飒声,不知怎么心头就跟扎了根刺一样,怎么都不安生,待要去摸时,又不知道那根刺具体是扎在哪儿。 烦得不行。 顾宁正发着愣,下头忽地响起一阵喧闹声,她转眼去看,一群少年嘻嘻闹闹走来,中间簇拥着一个人,那人身量比他们都高,着一身深青色箭袖劲装,阔肩窄腰,手里握着一把弓箭,背上背了个长长的箭筒,垂下头跟人说话时,露出来的脖颈修长光洁。 那人似有所感,忽然抬起头来,一眼就落在了高台之上的顾宁身上,挑着眉冲她笑了笑。 顾宁挥了挥手,算是回了沈沉渊。 下头一堆人马上吹着口哨起哄,顾宁掷了颗石子下去,那群人又笑着散开了。 陈嫣站在顾宁身边,嘴唇抿得死紧。 教射箭的师傅是个彪型壮汉,左脸上还横着一条刀疤,说话声音跟炸雷差不多,手里握着根小臂不粗细的木棍,一看人姿势不对就直接一棍下去。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。 沈延估计是自知射箭不行,特意挑了个边角地方站着,离教学师傅远远的,即便是这样,该招的打还是一点都没少。 顾宁忍不住一笑。 沈延被打了十几棍,突然醒悟,一拍脑袋道:“我说呢,哎,我没挑对位置,我没事干嘛站在沈辞旁边?对比这么惨烈,不是上赶着找师傅的打吗?” 沈沉渊“铮”地射出一支箭,正扎在草靶的中心,力道之大,甚至箭头都从后面露了出来,他眯眼看了会,转头对沈延笑道:“没错,你怎么就想不开站在我旁边呢?” 沈延:“……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,顾宁索性下了高台,绕着练武场走着。 林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平白添了几分锐意,顾宁装作漫不经心,暗中把周遭地观察了一圈,没发现有什么异样。 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。 正在这时,突然传来一声划破空气的尖啸声,顾宁心几乎惊得停下,立马侧头去看沈沉渊,却见他往旁边闪了一步,挡在了自己的面前。 陈嫣大喊一声:“表姐!” 顾宁这才注意到,那箭不是朝沈沉渊去的,而是朝自己来的,箭头直直对着自己面门! 她一时恍惚,惊得几乎呆住。 沈沉渊手边没什么趁手的东西,只得赤手去抓那支飞着的羽箭,那箭来势凶猛,到底还是被沈沉渊握住了,箭身从沈沉渊手掌上划过,染着血迹一直划到箭尾才停了下来。 沈沉渊眼底像藏着万丈寒冰,直直看向射出那箭的人。 那人也是一副学子打扮,被沈沉渊一盯登时跌在了地上,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喃喃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是无心之失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哈!! 第10章 沈沉渊手腕一抖,手里的箭直接擦着那人的脸直直钉入土中,只剩半截身子在外边,羽尾还在剧烈震颤着。 跌坐着的那人往插着的羽箭那儿看了一眼,额头上立时溢出豆大一颗汗珠。 顾宁回过神,赶上去检查沈沉渊的伤,翻过他手心一看,掌心处一条伤痕深可见骨,殷红的嫩肉翻出来,血水顺着小臂一直流到了手肘处。 顾宁的心揪了一下,连喉咙都气得发干。 沈沉渊倒勾起唇角笑了一下,操着一副不正经的语气道:“没事儿,别内疚,我都记着呢,这是欠我第二回 了吧?以后我肯定连本带利找你讨要回来的。” 顾宁满腔心绪给他噎了一下,好歹顾念着眼前这人是个伤患,没再动手给他伤上加伤。 练武场上刀剑无眼,本来就随时守着几位医师,一见此情此景那几人马上就拎着箱子赶开,捧着沈沉渊的手给他包扎。 顾宁自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,抢不了医师的活,看到血止住了便走开去看那个学子。 那人面容十分清秀,甚至还带着股稚气,现下被几个兵士按在了地上,犹奋力挣扎着仰起脸哭叫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只是箭术不精……箭术不精!” 单看他的那副样子,倒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。 顾宁冷笑一声,箭术不精?那箭分明是冲着自己眉心飞过来的,一点都没偏,要不是沈沉渊拦下来,只怕自己此刻已经成了亡魂! 顾宁叫来旁边登录名册的人,问道:“他是哪个府的?” 练武场一向管得严,不会允许没登记在册的人员随便进出,这人进得来,还是一副学子打扮,怎么也该有点来头。 吏史连忙翻开书页,指着上面一处给顾宁看,“是范学士的三子范成拙。” 范成拙…… 顾宁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,发现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,这人几乎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,甚至要不是此刻提起来,她都不知道范学士还有个儿子叫范成拙。 这么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,为什么要来取她的命? 顾宁百思不得其解。 沈沉渊包扎好了伤口,出声把顾宁如野马奔腾的神智唤了回来,“别想了,交给大牢里那些狱卒,总能招点东西出来的。” 顾宁想了想,也是,马上不再为难自己的脑子,目光转回来落在沈沉渊的手上,上头绑着白色纱布,她皱眉问道:“医师怎么说,有什么大碍吗?对以后有什么影响吗?” 沈沉渊是个天生做将军的料,日后少不了要用到这双手,若是因此影响到了什么…… 顾宁磨着牙,跟这件事情有牵扯的人,她一个都不会放过。 不开口还好,一开口沈沉渊马上委屈起来了,跟蛇吐信子似的“嘶嘶”抽气,“别的倒没什么,就是疼,非常疼。” 顾宁迟疑了一下,上一世沈沉渊出去行军打仗没少受伤,一道伤口还是贯穿了肩膀的,也没见他吭一声,按理说是挺耐痛的,怎么…… 但顾宁还是忍下心头疑惑,顺着沈沉渊的话茬问下来:“那怎么办?” 沈沉渊得逞似的一笑,“若是能来个人帮我吹吹伤口,兴许它就不疼了。” 说着还把修长白净的手往前一递。 “……” 顾宁:“用不用我嘱咐绥远侯一声,让他帮你吹吹?想必见效更快。” “那倒不用了。” 沈沉渊撇过头,闷声笑了一声。 顾宁拼命憋着,还是没忍住,也跟着笑了出来。 沈延在一旁啧啧称奇,沈少将军受了伤,这两个人还能笑得如此开心,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心大。 陈嫣从高楼之上匆匆跑来,整颗心都为沈辞揪着,近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,沈辞满心满眼都落在表姐身上,连余光都没给自己施舍一下。 她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了。 这件事背后还有得深究,练武场这么多人看着,又牵涉到了两位家世极其显赫的名门之后的安危,就算范成拙的老爹是范学士,这当口也管不了什么用,当下他就被一群兵士压着下去了。 绥远侯和长平侯听了震怒,请旨圣上要将事情查个明明白白,顾宁原本还怕范学士会从中阻挠,没想到这位格外地懂得大义灭亲,一句话都没为自家儿子求情。 而沈沉渊,顾宁想起来就忍不住额角一跳,借着伤将没脸没皮贯彻到底,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头的人了,天天在她面前变着法儿地装娇气。 “顾宁,帮我研研墨呗。” “你为什么不自己来?” “我也想自己来的,但你看看我的手,它……” “……拿来吧。” “顾宁,你帮我洗洗笔呗。” “你——” “我的手……” “……行吧。” 到后来逐渐发展成了: “顾宁,笔,手。” “好的。” 沈延来看到过几回,被他俩这老夫老妻式的相处惊住了,也不敢说也不敢问,带着雷劈一样的惊骇又自己回去了。 顾宁等来等去没等到审出个什么结果,倒是几天之后,狱中传来消息,说是范成拙不堪受辱,撞壁自尽了。 范学士痛失一子,隔天就去殿前告了御状,在圣上面前直抹眼泪,圣上看老臣这样心中不忍,发了怒要彻查此事,亲自指派一个人去督管案件进程。 圣上指派的是三皇子辰王。 这个消息还是沈沉渊带给顾宁的,他说的时候语气平静,一星半点的异样都没有,甚至嘴里还在继续使唤着这么个白来的丫鬟。 顾宁也跟他装糊涂,装作自己不知道沈沉渊已经跟太子结成一营的事。 上辈子她跟沈沉渊斗了五年才知道,这个东西早就在学堂的时候就跟太子穿一条裤子了,疏远都是在外人面前做戏呢。 更让她气愤的是,居然还挺成功的,愣是让她一点没看出来。 顾宁试探着问:“你怎么看?” 沈沉渊挑着眉,“什么怎么看,辰王的事?” 顾宁“嗯”了一声。 沈沉渊像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“圣上亲指,相信辰王一定能让此事水落石出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求收藏求评论!! 第11章 这话着实耐人寻味,沈沉渊不说辰王能力如何,单单拿出圣上亲指这一条来应顾宁的话,摆明了是在跟她打摆子。 不过倒也能理解,一则太子和辰王各为阵营,沈沉渊既然早选择投在太子门下,那便等同是和辰王划清了界限,怎么说也该避讳着些;二则…… 沈沉渊好像同辰王有些私仇,顾宁上辈子做辰王幕僚的时候,经常目睹他二人假笑之下刀光剑影,句句都要往对方心窝里扎。 多数时候是沈沉渊大获全胜,别看他长得光风霁月,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技巧,说起话来呛人得很,三言两语就把辰王堵得哑口无言,最后往往强忍着怒意拂袖离去。 这样的时候一多,顾宁就私下里给沈沉渊起了个沈姨娘的诨号。 十分合衬。 但沈姨娘这张嘴偶尔也有辩不赢的时候,辰王只消说几句“她又不知道”“她如今在本王手下做事”之类的话,沈沉渊立刻就能被激起怒火,准备好的应付之辞全抛去九霄云外。 然而顾宁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“她”是谁,怎么就对沈沉渊有那么大的作用,甚至或许沈沉渊最后那么疯疯魔魔的,也与那人有关? …… 辰王办事雷厉风行,圣旨一下,第二日便亲自来了学堂,将相干人等都叫去问了一遍案由。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顾宁和沈沉渊正巧是最后两个。 问话的房间在学堂里一间堂屋中,顾宁推门进去,正看见辰王着了一身蓝衣,端端正正地坐在上位,身侧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兵吏,直愣着眼神不苟言笑,腰间佩着的长刀隐约闪着寒光。 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弥漫其间。 若顾宁真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,不谙世事,见了这么个场景怕是胆都要给瞎破。 但顾宁跟辰王七年,这手段不说她看着辰王用过无数回,就是她自己,也常常有模有样地学来,专吓唬那些色厉内荏的人。 以至于现下她就是想怕也怕不起来了。 怕虽是不怕,但顾宁不愿再与辰王有牵扯,便做出一副胆怯畏惧的样子来,瑟缩着在辰王面前的椅子上坐下,抖抖索索地喊了声“辰王”。 手下人唱了红脸,辰王自然得唱一唱白脸,他冲顾宁笑了笑,温和道:“又见面了,顾宁。” 顾宁也赶紧回以一笑,“殿下。” 完全是一副中了套的模样。 辰王又笑道:“你也不用太过紧张,我只是随便问两句,你就当话家常一般,如实说就行了。” 顾宁小声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辰王:“当日,你真见着那箭是朝你射过来的吗?” 顾宁点点头。 辰王垂下眼没说话,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,半晌又问道:“那你觉得是否有可能,这箭的目标其实不在于你,只是你恰巧在那个方向,便误以为这箭是射向自己的呢?” 顾宁顿了片刻,迟疑着道:“我不太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。” 辰王一哂,“本王能有什么意思,只是听说当日沈少将军不顾自身安危握住了那箭,这才让顾宁你免于一难,只是,有没有可能……” 辰王眸光闪了一闪,“那箭的目标本就是沈少将军呢?” 顾宁目光一紧。 辰王没等顾宁回话,又自顾自地接着问道:“顾宁,当时沈少将军离你多远?” 顾宁回道:“不足三步之遥。” 辰王:“当时范成拙又离你二人多远?” 顾宁想了想,道:“应是三百丈左右。” 辰王笑了,“三百丈之内能箭无虚发一击即中者,据你所知,学堂之中有几人?” 顾宁凝思片刻,还是摇摇头。 她百十年不去一次练武场,对这些事确实不清楚。 辰王敲着桌面的手停了,目光深幽,“当时练武场里,加上教箭术的师傅,也就两人能够做到。” 顾宁瞬间明了。 若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此事,那么另一人必是…… 果不其然,辰王下一句话就应了她的猜想:“而另一人是沈少将军,范成拙不在此列。” 辰王站起来,绕着几案走了半圈,“或许……范成拙的‘靶子’本就是沈少将军呢?” 顾宁默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遍,还是觉得不对,若真是有心之人要谋害沈沉渊,也不至于拉这么个半吊子来丢人现眼,该做的没做成不说,反而打草惊蛇。 得不偿失。 但这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。 她犹豫不是因为辰王,辰王上一世是杀了她,但他俩本就只是各取所需,顾宁下大牢之前也没少给辰王下绊子,落到那个下场也最多感慨一句技不如人,没多少被背叛的伤感。 她是怕自己又卷进皇室势力之中,重蹈上一世的覆辙。 重活一世才知道,权利富贵都不过过眼云烟。 顾宁纠结这当口,已失去了说出来的时机,辰王转而又问了其他的事情,这话就更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。 顾宁出来的时候,金乌已然西沉,四下都跟撒了一层金粉一样,连檐角都闪着明黄的霞光。 而一少年倚在廊柱边上,脸上轮廓被镶了一条温暖的边,连细小绒毛都依稀可见,整张清俊的脸无端多了几分柔情。 顾宁不知道沈沉渊站在那儿干什么,也不认为他是在等自己,转身抬步就走。 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人给喊住了,沈沉渊赶上来,站在顾宁身后垂眼看她,一开口就是一副怨妇腔调,“你好狠的心哪。” 顾宁丢不起这人,往周围仔细看了一圈,确定没人听见后才开口:“……你有毛病不成?” 沈沉渊:“我在等你,结果你看我一眼就走了,不是狠心是什么?” ……成吧。 顾宁问他:“你等我干什么?”我跟你又不熟。 她把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,还是没说出口。 顿时心情更烦躁了。 沈沉渊收了笑脸,正色道:“有些事要问问你,关于范家之子范成拙。” 两人边走边聊,沈沉渊道:“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范成拙是撞壁而死的吗?” 顾宁点头,“怎么了?” 街边有小贩推着板车来来往往,沈沉渊换了一边,把顾宁护在了里面,“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。” 顾宁想了想,狱中有仵作验伤,范成拙若是死于其他原因,必定会被验出来,“难不成有人在他临死之前交代过什么?” 沈沉渊摇摇头,“狱中有我爹旧识,那人一直看着范成拙,要是有人跟他通风,那人肯定第一个知道。” 沈沉渊说着说着见顾宁一脸复杂地盯着他,不由问道:“怎么了?” 顾宁:“你……以后这种细节能省则省,别跟我个外人说这么多,万一我哪天一不小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,那不是稀里糊涂就被你给灭口了?” 沈沉渊忍不住一笑,“你不算。” ??什么不算??她难道不是人?! 沈沉渊闷声笑了一声,“放心,不会灭你的口的。” 顾宁狐疑地看着他。 沈沉渊挑起唇角,“我保证。” 他接着往下说道:“长平侯有没有跟你说过,范学士先前半点没为他儿子求情的事?” 这事儿她爹提过,当时还颇为感慨。 沈沉渊:“我派人打听了一下,范成拙的母亲出身卑微,只是范家主母身边的一个洗脚婢,阴差阳错和范学士有了一段露水姻缘,怀上了他。” “范学士十分不喜他母亲,连带着他也跟着不受待见,从小就是在冷遇和白眼中长大,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了求学的资格,你说,这么一个人,他会轻易就求死吗?” “但是,”顾宁皱着眉头,“既无人与他通风报信,他自己又没有求死之心,难不成是鬼抓着他撞壁不成?” 沈沉渊淡淡道:“说不定还真是哪只见不得人的鬼……” 他突然低声呼了一声,顾宁被吓了一跳,正想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,沈沉渊却眼睛发亮,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宁身侧。 顾宁转过头去,什么也没看到。 沈沉渊微微一笑,脚上已经动起来了,“我去买根糖葫芦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你他妈的今年几岁? 第12章 沈三岁似乎与那卖糖葫芦的老贩颇为熟识,两人笑着聊了几句,也不知说到什么,老贩转过脸看了顾宁一眼,目光带笑,而后挤眉弄眼地冲沈沉渊点了点头。 顾宁:“?” 糖葫芦都是现成的山楂串,只需再在上头浇上一层糖浆即可,不费什么工夫,没一会就做好了。 沈沉渊嘴里含着一粒山楂,递给顾宁一串嫣红的糖葫芦,“老许还捎带多给了一串。” 顾宁极少吃这些摊子上摆着的零嘴,捏在手中一时还有些手足无措之感,片刻后问道:“捎带给我的?” 沈沉渊看她一眼,翘起嘴角,“不,老许特意做给你,给我的才是捎带的。” “这么说来,我今日能吃到还是沾了顾姐姐的光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收下这声“姐姐”了,只是还觉得有些纳闷,“这……为什么?” 沈沉渊想了想,正正经经道:“可能是看你长得好看。老许家的小姑娘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,当初我可是多亏了这张脸,在老许这里蹭了不少白食。” “……你还真好意思说。” 沈沉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,“这好歹也算我一项本事,技多不压身,怎么会不好意思。” 顾宁嘴角抽搐,“……行吧,我替你不好意思。” 沈沉渊嚼着山楂,含含糊糊道:“那你以后多管管我呗。” 顾宁没听清,“什么?” 沈沉渊咳了下,耳根泛起一抹薄红,“……没什么。” 也不知为什么,沈沉渊自说了那句含糊不清的话之后,整个人颇有点腼腆不适的意思,接下去没再说什么话,只一门心思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。 顾宁又把话头起到了那件案子上,“你方才不是说有什么要问我的吗?是什么?” 沈沉渊闻言抬头,想了想,语气平静道:“辰王他有没有跟你说……他觉得范成拙的目标本来是我?” 顾宁沉声道:“有。” 沈沉渊转过眼看她,“那你觉得如何?” 面对辰王顾宁还有些犹豫有些话该不该说出口,但对着沈沉渊,她脑子里却半点都没起什么“抽身而出”“独善其身”的念头,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。 也是奇怪。 沈沉渊听了也没说什么,眼里透出些狡黠的意味,转而问起了别的事,“你觉得辰王才智如何?” 顾宁尽力刨去个人偏见,努力客观公正道:“七窍玲珑心。” 这样的性子好在做事滴水不漏,但玲珑过了头,就难免无端生出些猜忌,到最后反而容易得不偿失。 顾宁跟辰王提过,他不听,还因此生出些嫌隙,她也不是什么老妈子的性格,此后就再未提起。 沈沉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记重拳击在了顾宁心头,“既然如此,辰王难道想不到这一层意思吗?” 顾宁一愣,半晌后吐出一口气,明了,“他是想把矛头往你身上引?” 但是为什么?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? 沈沉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接着道:“范学士的儿子尚未定罪就死在大牢之中,死前只留下一个血写的‘冤’字,范家脸面受辱,范学士日日缠着圣上讨说法,你说,找不出幕后之人,这说法该去谁身上讨回来?” 不是绥远侯府就是长平侯府。 顾宁眯了眯眼,“有人想拿咱们开刀?” 找死不成? 沈沉渊忽地一笑,“别生气,我说这话不是让你生气的,今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,你来不来?” 顾宁下意识应了,然而才问道:“去干什么?” 沈沉渊半笑不笑:“去看看那位‘含冤而死’的范成拙的尸体。” …… 顾宁回到房中,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慢慢地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,还没等琢磨出什么头绪,房门突然响了两下。 顾宁喊了声“进来”,门口露出陈嫣那张温婉乖巧的脸。 顾宁给她倒了茶,陈嫣诚惶诚恐地接过来,握到指尖都泛了白,才期期艾艾问道:“表姐,沈少将军的伤……如何了?” 顾宁忍不住一笑,“他的伤已好了许多了,你也不必太过担心。” 陈嫣听了松了一口气,顿了顿,又道:“表姐,你是不是和沈少将军很熟识?他好像同你格外亲近。” 顾宁咋舌,“你怎么会这么认为?” 沈沉渊跟自己很熟?这话要是被上一世的那些人听见了,还不得笑掉大牙? 陈嫣抿了抿唇,接着道:“上一回你遇刺,他想都没想就帮你拦下了那箭,想来若不是至交,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呢?” 顾宁:“他就是这种性子,别说那日站在那儿的是我了,就算是其他人,他也不会任由那箭飞过去而无动于衷的。” 顾宁说着说着自己也惊了,自己上一世那么讨厌沈沉渊,没想到他在自己心中……竟然是这样的形象?! 陈嫣又问道:“那……表姐对沈少将军是怎么样的看法呢?” 她又忙忙补充道:“是当做同窗、挚友还是……”她停了一下,“别的什么呢?” 顾宁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窝火,下意识地就很抵触,压着火道:“你若是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,不妨自己去做,不必来我这里拐弯抹角地打听。” 顾宁发了这一通无名火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,当即跟陈嫣好言好语地解释了一番,总算把牵涉到沈沉渊的这堆破事给应付了过去。 顾宁跟沈沉渊约定的时间是将近半夜的时候,顾宁起来想起,觉得自己要不要乔装打扮一下,不说穿夜行衣什么的,好歹穿套深色的衣服,也不容易察觉些。 一众花里胡哨的衣物中,她好不容易挑出来一套深灰色的劲装穿上,结果等顾宁赶去两人约定的地点一看,沈沉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襟长袍,腰间还吊着一个祥云玉坠。 ……当这是出游呢? 还没等顾宁开口,沈沉渊看见她已经笑了起来,“咱们俩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” 他闷声笑了两声,“打扮成这样,可以,但没必要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!!!!爱你们!! 第13章 顾宁:“……你不是说去看看范成拙的尸体吗?” 就他们俩现在这身份,瓜田李下的,难道不正该避着点? 沈沉渊粲然一笑,“京城中人都有目共睹,我做人向来是坦坦荡荡,从来没干过假公徇私的事,就算是顶着这么大的嫌疑去一趟监牢,聪明点的也该猜我是来帮忙的,而不是来做什么手脚的,你说对吧?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脸皮厚起来,真没其他人什么事了。 顾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“要不要我再去给你找个锣来,边敲边在前面开路,喊着‘沈老爷古道热肠,大家伙快出来看一眼哇!’” 单从顾宁淡漠的神情看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正儿八经地讲着什么事,但这句话却半点没受影响,说得极其传神,尤其是最后那个“哇”字,模仿得相当到位,从语气到情感都透着一股谄媚劲。 沈沉渊忍俊不禁,“别,千万别,你要真是这么干了,吃亏的还是自己。” 顾宁挑了一下眉。 “我的名誉受损,十里八乡保不准多少小姑娘找你拼命呢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无言,停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:“嘴上功夫这么厉害?” 她本意是讽刺沈沉渊明明是绥远侯的儿子,却半点没个世家子弟的样,没成想这人听了,也不知想到了什么,眸色骤然深了许多。 一开口,嗓音还有点发哑,“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。” 顾宁不明所以,以为他这是在顺着杆子夸自己,白了他一眼也就作罢,没把这点怪异往细里深究。 范成拙罪名还没定下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狱之中,换成平日,这尸体要么是父母亲人领回去下殓,要么就是被狱卒丢进乱葬岗里,不可能一直搁在监牢里的停尸房里,没的引些苍蝇来叮味儿。 顾宁和沈沉渊要找就只能去扒人家屋子,或者走一趟恶臭熏天的死人堆。 但说起来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,范学士身份有头有脸,整日在御前抹眼睛水,却忘了把他这么宝贝着的儿子的尸体领回去。 亲人不来领,范成拙又不是什么没有来头的白民,狱卒们迟迟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,又不敢如往常一般,把这位死了的爷丢进乱葬岗,干脆就没再挪地,就地把范成拙安置在了停尸房。 顾宁进去之前,本来做的是蚊蝇扑面的准备,没想到真等踏进去了,却发觉里头整洁清雅,四面还摆放着几个香炉,几缕轻烟聚集在屋子正中,一股刺鼻的浓香。 十分上头。 顾宁当即就被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呛了一下。 她下意识地偏头去躲,冷不丁闻见一股淡淡的冷香,抬头去看,沈沉渊递了个香囊给她。 就是这香囊发出的味道。 沈沉渊微微拧起眉头,“怪我事先没有想周全,忘了提醒你,这香囊我一直带在身上,气味勉强还算清香,你先拿着,多少能挡着点这停尸房里的味道。” 顾宁没接,抬眼问他,“那你呢?” 沈沉渊一边往停放尸体的那块木板前走,一边说话:“我还行,以前跟着父亲出去打仗的时候,比这更重的血腥味都闻过,这点味道不算什——” 沈沉渊说到这猛地一顿,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顾宁道:“味道是重了点,就算是我也有点扛不住,你要是想帮忙,不妨拿着香囊靠我近点,也能帮我挡挡气味,总比没有强。” 顾宁不觉有它,捏着香囊往沈沉渊那儿走了几步,“现在怎么样,鼻子有没有好受点?” 沈沉渊抿了下薄唇,“可以再近点。” 顾宁又往前走了两步,“现在呢?” 沈沉渊:“嗯……还可以再近一点。”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几次,顾宁越靠越近,只差几指距离就能侧侧头靠在沈沉渊怀里了,偏偏这人还跟没长眼睛似的,一直喊着再近点。 顾宁怀疑这人是在戏弄自己,收了脸上笑意,冷冷道:“近不了了,再近就贴脸了。” 沈沉渊这才罢休。 范成拙的尸体就老老实实躺在他们旁边,双手规规矩矩贴在身侧,沈沉渊站在顾宁前面,身子正好挡住了尸体的头。 顾宁正要上前看个清楚,沈沉渊突然伸手把她拉回来,手掌虚虚捂了下她的眼睛,“别看,有点……吓人。” 范成拙是撞壁而死,就算猜都猜得出来他的头不会好看到哪里去。 沈沉渊这是真把她当小姑娘照顾了。 但顾宁上一世作恶多端,别说这个,就是比这恐怖十倍的场景她都看过,还不止一回,两相对照,这点事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。 顾宁实话实说,“没事,我不怕这个。” 沈沉渊闻言语气却突然严厉了些,“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。” 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凶了点,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字,“乖”。 “……”顾宁,“您别挡道,让开成吗?” 两人正说着话,门口突然一阵窸窣的响动,顾宁和沈沉渊对视一眼,马上通了心意。 顾宁还在找什么地方足够大,能够藏人,沈沉渊已经拉过她的手腕,两人一个闪身躲进了一个柜子里。 柜门关上的啪嗒声几乎和推门的声音同时响起,顾宁和沈沉渊一前一后,透过开着的一个小缝往外面看。 来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,甚至脸颊上还留着点婴儿肥,只是穿衣打扮却明显与年龄不符,带着点不相衬的老气。 怕是已经嫁人了。 她背对着顾宁站在范成拙的尸体前,肩膀不住抖动,片刻后顾宁才听见有呜呜噎噎的声音传来,许是怕人听着,这点哭声压得极低,简直像从喉咙里直接滚出来的一样。 这女子一句悼念的话也没说,从头至尾就只是站着哭,顾宁颇不地道地隔着一道柜子门听着,久了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,自觉地稍稍侧开眼不去看她。 一旦注意力没那么专注,五感马上就变得灵光起来了,顾宁这会觉得仿佛四面八方全飘着柳絮,怎么呼吸都不舒服。 她低头一看,柜门凸出来的一截木料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。 “……”这帮狱卒不是挺勤快的吗? 不过转念一想,也是,这一人高的柜子平日也用不着,又可以从外面关起来,不会有有碍观瞻这一说。 左右不是自家的,能偷一点懒便是一点。 顾宁已经尽量放轻了呼吸,那堆娇气的落灰还是不争气地成群结队往上扬,她躲也躲不过去,就跟上刑场一样,眼看着自己吸了满嘴的灰。 唉,妈的。 难受。 好难受。 这是顾宁唯一的想法。 她手没办法抬起来,只能拼命地掐着掌心肉来缓解想打喷嚏的欲望。 但这玩意儿根本就遏制不住,顾宁憋得难受,就在这个时候,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。 沈沉渊低沉的声音贴着她耳朵道:“别喘了,我帮你捂着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14章 外头那女子还在那儿掐着嗓子哭,柜子里顾宁和沈沉渊靠得极近,她甚至能感受到沈沉渊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脖颈上。 顾宁觉得更难受了。 沈沉渊手掌捂在顾宁的嘴唇上,微微用了点劲,把顾宁的身子往后拖了拖,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里。 顾宁一惊,下意识挣扎着一动,却又因着外面那人的缘故,不敢太用力。她到底是女子,比不得沈沉渊这种长年累月习武的,这点气力在沈沉渊面前根本不够看,他都没用双手,一只手就把她的动作给按回去了。 沈沉渊也把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是用着气音,“别乱动,我这样方便使力。” 顾宁靠在沈沉渊身上,稍稍仰起头,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。 沈沉渊也低头回看了她一眼,脸上神情摆得极为正派,“我这方面的声誉可是有口皆碑,你大可放心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倒不是觉得沈沉渊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伪君子,他虽嘴上没个正形,但细究起来,凡事又都把握着个度,甚至还透着几分疏离。 她只是不习惯跟其他人靠得这么近,顾宁从小好强,自懂事以后就没再像其他的小孩一样,跟父母撒娇扮痴,至于后来,她行差踏错有了不该有的路,就更是孑然一身。 旁人都畏她惧她,或是恨她嫌她,每一个人愿意亲近她,以至于身边几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 但都是她自己走的路,怨不得旁人。 顾宁也知道沈沉渊确实是在帮她,便没再挣扎,只微微侧了下,让自己的身子起开了点,好歹别离沈沉渊那么近,而后就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了。 沈沉渊却不知发了什么疯,突然有点生气,“你平常这么容易轻信人吗?” 顾宁:“?” 沈姨娘的小性子真是耍得莫名其妙。 沈沉渊垂下眼皮,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,“以后要有其他男人这么跟你说话,十个里有十一个都是想趁机占你的便宜,你要是真信了,就正好着了那帮不要脸的道。” “你好歹也自己警醒着点,别傻乎乎的,免得被人坑了都不知道。”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宁一眼,“不要让我这么操心好不好?” “……” 行吧,行吧。 外头那人估计是哭得差不多了,正用袖子揩着泪花,顾宁心里庆幸了下,再憋下去,她就要无法自制地咬沈沉渊的手指了,真要做出这种事,她能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。 但还是难受,顾宁侧过头,微微张开嘴唇呼吸了下,但甫一动作就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额头,顾宁一愣,下意识地抬头。 沈沉渊也怔了一瞬,回过神来轻笑一声,“我的睫毛怎么样?长不长?” 顾宁搜索枯肠,到底没能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找出个词语,来回应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。 沈沉渊犹不死心,凑过来又在顾宁额头上眨了眨眼,这一回,那种鹅毛扫过皮肤的感觉更强烈了。 沈沉渊翘起唇角,连眼珠子都带着点亮,连声追问顾宁,“怎么样,我睫毛长不长?” “……” 顾宁低喘着没办法回应,只能恨恨地把脸转开,不去看沈沉渊,以一己之力护好自己的眼睛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那女子终于走了,顾宁和沈沉渊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会,等确定她不会半路再返回来后,顾宁拂开沈沉渊的手,一把推开柜门,半蹲着身子边咳嗽边喘气。 沈沉渊站在身后拍着她的背,顾宁咳喘之余,一抬眼看到沈沉渊空着的另一只手,露出来的掌心还沾着些透明的涎液。 顾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,耳根悄没声息地红了。 好在停尸房的角落还放着一桶水,看起来倒也还算干净,沈沉渊含笑看了顾宁一眼,什么也没说,抬步走了过去。 缓过气来神智也跟着回炉了,顾宁最后深呼吸了几下,抬头往范成拙尸体的方向看去。 顾宁已算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,眼前的场景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,沈沉渊受伤那日她见过范成拙,这人长得虽不算多出色,但好歹也能轮上清秀二字,好好打扮一番,也多少能让人生出赏心悦目之感。 眼前这人表情却狰狞得有些可怖了。 他的眼珠向外凸起,露出大半的眼白,就如同两条翻起白肚皮的死鱼,眼神透出一股惊惧之感;嘴唇绛紫,跟挨了淤青差不多的颜色,又因为是撞壁而死,大半个头盖骨都碎掉了,也不知道是仵作还是狱卒弄的,范成拙的脑浆没有溢出来,被规规矩矩地塞回了原来的地方。 顾宁喉咙里滚动了一下,她有点想吐。 沈沉渊及时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,语气有点无奈道:“这景象我都不爱看,你这回吃到苦头了吧?” 顾宁吁了两口气,有气无力地开口道:“神情这么惊惧,委实不像是自寻短见的人。” 但若真是其他人干的话,手段也太毒辣了。 沈沉渊摇了摇头,“也未必,撞壁而死是极大的痛苦,死前挣扎出这幅神情也是常有的事。” 沈沉渊想了想,又对顾宁道:“刚才来的那女子,你知道她是谁吗?” 顾宁摇头,“听你这话,你知道?” 沈沉渊微微眯了眯眼:“年前范学士来府上的时候我见过她,当时她跟在范学士长子身边,应当是他的姬妾。” 顾宁皱眉,“姬妾?为什么是姬妾?就算跟在范学士长子的身边,也不一定是这种关系,是侍女也说不定。” 沈沉渊闻言却咳了下,“不会是侍女,我还看见范达对她做了些……亲密的举动。” 顾宁一看沈沉渊这幅表情,立马就反应过来他所说的“亲密”是有多露骨。 他是有多背,撞见这种场景? 可若她真是范达的姬妾,为什么要偷偷跑来看范成拙? 顾宁想不通,问沈沉渊道:“这女子跟范成拙认识?他们俩有私交?” 不然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也要来。 沈沉渊:“何止,范成拙在他哥哥范达之前,还曾准备娶了这个女子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最近的我有点短……[挠头] 第15章 顾宁讶异:“什么?” 沈沉渊肯定道:“当时范成拙还曾提着刀去找他哥哥算账,只是还没走近就被人给拦下来了,他爹发了怒,嫌范成拙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丢脸得很,打了他三十大棍,把他扔到柴房去关了十天。” “自此之后,范成拙就对此事闭口不提。” 范成拙好歹是范学士的儿子,更何况这事错不在他,范学士竟能狠得下心如此惩治他,这般雷霆手段,倒半点不像士儒出身。 顾宁皱着眉,“这女子和范成拙的关系,范达知情吗?” 话一出口顾宁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,范成拙既已向他爹提过这门婚事,范达作为大哥,又一向受范学士的器重,怎么可能不知情? 沈沉渊冷笑一声,“范成拙若是不提这事,这女子怕一辈子也入不了范达的眼,恰恰是因为事先知道了,才有了这么一遭事。” 顾宁眉头拧得更深了,“为何?” 沈沉渊却没直接回答,只说:“他俩并非一母所生,范成拙母亲身份卑微,只是范家主母身边的一个洗脚婢。” 顾宁恍然。 她偶然间听过一则范家的逸闻,说的是范学士年事虽高,却还如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般自诩风流,平日里就喜欢扯着人酌几杯酒,偏偏酒品又不好,一旦没人看着就要闹出点事。 久走夜路必撞鬼,范学士有一回醉酒后,硬把一个洗脚婢拖上了床,翻云覆雨一个晚上。 没十个月范家就多了一位公子。 顾宁当时没把这事放心上,这会听沈沉渊提到一嘴才想起来。 原来那婢女就是范成拙的生母。 沈沉渊继续道:“范达十分瞧不起他的这位弟弟,一旦碰上非打即骂,有这么一个往范成拙心口上捅刀子的机会,他怎么可能放过?” “内中详情我就不细说了,怕那些龌龊手段说出来污了你的耳,总归范成拙最后是如愿以偿,彻彻底底地破了范成拙的念想。” 顾宁想了想,道:“这女子身份如此不便还偷偷跑来见范成拙一面,难不成也是对他有男女之情,迫不得已才被范达棒打鸳鸯的?” 沈沉渊笑着看了顾宁一眼,“你平日里看的是不是就是这种类型的话本,一猜就往这个方向猜?” “……” “怎么,”顾宁挑眉,“我说的不对?” 沈沉渊用拳头掩唇,肩膀抖动了好几下,片刻后才又抬眼看向顾宁,语气里还夹着笑音,“恰恰相反,范成拙虽有意于她,也跟她颇为相熟,这人喜欢的却不是范成拙,反而是他那位哥哥,范达。” 顾宁愣了,半响才憋出来一个字,“……啊?” 沈沉渊:“范达相貌随他母亲,虽是男子,却长得格外精致,我小时候也见过他几回,那时他只有七八岁,唇红齿白的,在我见过的小孩里面能排到第二……” 顾宁思绪一时跑偏了,“范达排第二,那谁排第一?” 沈沉渊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,“你觉得呢?” “我觉得……”顾宁没接收到,低下头从沈沉渊的角度揣测了片刻,表情突然嫌弃起来,“你总不可能说的是你自己吧?” 这得不要脸成什么样? 更可怕的是,顾宁觉得他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。 沈沉渊气得胸口起伏了几下,一开口语气就冲得不行,“你好好用用脑子!” “……”这她怎么可能想得到? 但再说下去这人恐怕真要动手了,顾宁一边安抚他,一边转移话题,“别生气别生气,你接着往下说。” 沈沉渊恨恨地瞪了顾宁一眼,接着道:“范达长得本就出色,更何况他确实也有些本事,骑射之类的本事也能占个中上游,两相比较,比范成拙更讨欢心也挺正常。” “他就是不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,也难保人家姑娘不会自己送上门去,但也正因如此,范成拙和他的仇怨就更深了。” 顾宁着实没想到这里头还藏着这么多事,凝着脸色问沈沉渊:“你说,这女子和你受伤的这件事有关系吗?” 顾宁虽在问她,自己心中却已有计较,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,从表面上实在扯不上半点关系。 没成想沈沉渊听了,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“难说。” “嗯”顾宁抬眼。 沈沉渊半眯着眼看顾宁,“若是真有人暗中拉拢范成拙,要他帮着做什么事,什么条件对范成拙来说诱惑最大呢?” 顾宁愣了一下,恍然,“你的意思是,这件事还可能牵涉到范达?” 顾宁继续往下想,目光骤然凌厉了一下,“或许更进一步……范达会有性命之忧?!” 沈沉渊跟她对视一眼,“我会派人盯着的。” 如今尸体也看了,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,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,顾宁跟着沈沉渊出了牢房,正要往长平侯府走,沈沉渊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一把拦住了她。 顾宁以为沈沉渊又想到了什么,急忙问道:“怎么了?” 沈沉渊顿了好一会,等顾宁都快不耐烦了才吞吞吐吐道:“你平常看的话本子,真的都是那种夫妻之间是青梅竹马的吗?” “……什么?”顾宁一时间连表情都僵在脸上了。 沈沉渊吁了一口气,“我说,你是不是常看那种写青梅竹马的话本?” 顾宁这会回过神来了,但心中还是茫然一片,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 沈沉渊正色道:“我的意思是,你日后再要看,不妨看看其他类型的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“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,本来就有许多的选择,若是在求学途中或别的什么,偶然遇见一个更优秀的,就没必要那么死心眼,非得想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,你说是不是?” 顾宁:“……” 为什么总感觉这话别有用意呢? 沈沉渊继续谆谆善诱,“就如你刚才说的,青梅竹马往往修不成正果……” 顾宁:“……” 等到最后,沈沉渊才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一句,“对了,你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?” 顾宁自己都佩服自己,硬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强忍怒气,没让沈沉渊血溅当场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16章 沈沉渊不止派人注意着范达,也顺带把他身边的那个姬妾一并盯起来了。 这期间顾宁又把整件事了解了一番,这才知道那日来的那女子叫做小桥,父亲是范学士手底下的一个门生,官职不高,常带着小桥去范学士府上拜访。 一来二去,小桥和备受冷落的范成拙渐渐熟识起来,两人经常玩在一处,成了青梅竹马的关系。 谁能料到,这小桥最后心仪的竟然不是朝夕相处的范成拙,而是只有寥寥几面之缘的范达? 顾宁两辈子都没把心思放在男女□□上,本来就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,眼见了这一番折腾,对这种虚无缥缈之物更加避之唯恐不及了。 还好她爹娘从来没跟她提起过她的婚事。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,沈沉渊三天两头被辰王叫去问话,顾宁却在府中闲着没事干,背着手把院子里各个角落的花花草草看了个遍,偶尔还能捏着针线装模作样地在绣布上扎两下。 顾宁百无聊赖之下还去找过陈嫣,打算拉着她四处走走,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,只是去了好几次人都没在,问下人下人也不知道,最后也只得作罢。 顾宁重生回来,自己手底下值得信赖的人还没发展起来几个,不好随便拿出去用,只能指望着沈沉渊那边,心痒难耐地等了好几日,总算等来了沈沉渊的一封信。 ——速来,急。 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,几乎潦草成了一团,看起来字的主人确实急得不行。 这当口给自己寄这种信,难不成沈沉渊那边发现了什么端倪?顾宁来不及多想,火速收拾了一下,出门直奔绥远侯府而去。 顾宁离着绥远侯府还有一箭之遥的距离,远远地就看见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一个奴役打扮的男子,支着脖子往四下里张望,一看见顾宁就赶紧迎上来。 “是顾小姐吧?主子吩咐了,要您跟着奴才走,奴才给您带路。” 不止是沈沉渊,连他派来的人都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,两条腿在前面走得飞快,带起的衣袍能掀起一阵风来。 这得是什么事才能急成这样? 顾宁也跟着提起心来。 这仆役领着顾宁绕过一根又一根廊柱,走了好长一段路,总算带她到了一扇木门前,还没推开里头就传来一片喧闹之声,跟鸡飞蛋打似的。 顾宁看了仆役一眼,“是……这儿?”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确定,主要是顾宁实在难以想象,沈沉渊居然喜欢这样的居住环境,跟有十个戏班子在里头唱大戏似的。 这仆役不知怎的脸上突然显出些笑意,又不好光明正大地笑出来,憋得肌肉抽搐,“主子就在里头,奴才还有别的事,就不陪着顾小姐进去了。” 顾宁推门进去,一眼就看到沈沉渊正坐在椅子上,一个小男孩正抱着他的腿,把个小屁股搁在他的脚背上,一张包子脸靠在沈沉渊的膝盖上。 顾宁实在是佩服沈沉渊,腿上吊了这么个挂件还能半点不受影响,手里照常捏着一支狼毫笔,时不时地写几下。 那小男孩侧着头,一下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宁,卷翘的睫毛眨了几下,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沈沉渊,“爹,你说的漂亮姐姐来了!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年纪轻轻的,看不出来还挺行的啊。 沈沉渊侧头看过来,一见顾宁表情就松下来了,抵着额头的手也放下来了,跟见着救兵似的,“你总算是来了。” 沈沉渊站起来,对抱着他腿的男孩道,“先放开,你先放开。” 偏偏这喊“爹”的小男孩偏不听他的,照旧死死扒着沈沉渊的腿,仰着一张小脸看沈沉渊。 顾宁在一边忍笑忍得辛苦。 沈沉渊好说歹说没说动,话锋一转,把下颌冲旁边看热闹的顾宁抬了抬,“你去抱那边的漂亮姐姐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沈沉渊对自己可真的太好了。 这小孩看着机灵,脑子却好像不太灵光,张着嘴想了一会,居然真的把手撤了,吧嗒吧嗒跑过来,趁着顾宁还没反应过来,一把抱住了她的腿。 热乎乎的触感从小腿一直传到大腿,顾宁整个人都懵了。 沈沉渊这个始作俑者这会高兴起来了,闲庭信步地走到顾宁身边,目光在这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人身上来回转悠了几下,最后停在了顾宁脸上,“我就知道,他肯定喜欢你,也不枉费我给你写的那封信。” 顾宁:“……你别告诉我,你写那封信,就是为了让我来帮你带儿子?!” 这人自己作的孽,居然还要她来帮他解决?! 顾宁忍着怒气道:“他娘呢?” 沈沉渊脸上笑容僵了下,而后直直看向顾宁眼睛,“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,这只是我收的干儿子。” “……干儿子?”顾宁愣了一下。 还没等顾宁说什么,沈沉渊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下那张肉嘟嘟的团子脸,又摸了摸自己轮廓分明的线条,不敢置信道:“我跟他……长得很像?!” 沈沉渊认真地看着顾宁,“哪像?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原来这小孩是沈沉渊堂哥的儿子,小名兆儿,从一岁起就认了沈沉渊为干爹。 小的时候还好,长得跟个团子似的,又好逗,沈沉渊说什么都听,近几年长大了些,渐渐有了自己的脾性,沈沉渊压不太住了。 沈沉渊堂哥倒潇洒,把兆儿往他身边一扔,半点不担心地就去办自己的事了,只是可怜了沈沉渊,听说四天了,没睡过一个好觉。 沈沉渊说这句话的时候,顾宁往他眼下仔细看了看,方才没注意,这会细看确实是有一团乌青。 顾宁十分没人性地笑了。 说起来这小孩的性子也是奇异,他干爹叫他别抱着他腿的时候,怎么说他都不听,一听见叫他抱着顾宁的腿,巴巴地就跑来了,然后就跟粘在顾宁身上似的,怎么甩都甩不掉。 两人说话的时候,兆儿就蹲在中间,乖乖地眨着一双大眼睛听,听着听着许是想起自己还没喊人,在他们俩停下来的时候,乖乖地喊了一声: “娘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一眼难尽地看了看沈沉渊,“……这是你教的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中秋快乐呀! 第17章 沈沉渊一下也愣了,马上又回过神来笑了,“我可没教他这种东西。” 他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小团子的圆脸,“你是跟谁学的?” 兆儿长卷的睫毛抖了两下,“兆儿自己想的,爹爹跟我说过,干爹是狗都嫌的脾气,跟他亲近的必定是他的意中人,姐姐又长得这么好看,叫干娘准没错!” 说完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顾宁,满脸都写着“我聪明吧”这四个字。 听一个五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谈起这种事,顾宁实在是哭笑不得,她蹲下身子揪了揪兆儿脸上的肉,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:“你还小,姐姐跟你说,这种称呼以后不能随便喊,万一耽搁了你干爹的桃花怎么办?” 顾宁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懂,正琢磨着怎么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解释,却突然听见面前的兆儿道:“爹的桃花不就是姐姐嘛,他有了姐姐,不会再去招惹其他人的。” 哟,这小孩居然还知道桃花是什么意思。 顾宁还没说话,兆儿猛地把头转向另一边坐着的沈沉渊,“爹,是不是你做什么坏事了!娘都不相信你了!” 这小孩改口改得太理直气壮,顾宁一下给惊着了,生硬地抬头去看沈沉渊,见他嘴唇动了几下,开合了好几次,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。 他们俩真的太难了。 小家伙以为这诡异的沉默是自己厉害,一语惊醒了瞎折腾的“干爹干娘”,顿时更得意了,扬着下巴又对顾宁道:“娘,你看,我帮你说爹了,他以后肯定不这样了。” 沈沉渊嘴角抽搐,“不是,这就给我扣上一个负心汉的帽子了?我不认的啊。” 顾宁揉揉眉心,一脸正色地看着沈沉渊,“孩子太调皮不能惯着,该上手的时候就得上手。” 她面上是这么说,却也只是为了吓吓这小孩,果不其然,余光里兆儿瞪大了眼睛,把身子往沈沉渊旁边藏了藏,称谓也跟着改口了,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喊了声“姐姐”。 这就对了。 看起来兆儿确实是怕了,喊完这一声后就撒着两条小短腿跑出去了,动作极其慌张,甚至还在快到门槛的地方滚了一跤,顾宁“哎”了一声,还没上去扶,这小孩已经自己飞快地爬起来,拍拍手跑出去了。 顾宁:“……”她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。 沈沉渊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开口,“这姐姐也太凶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面对小的顾宁还有点耐心,但对着这比她还大的,顾宁就给不出什么好脸色了,“你把我叫来,真的就是这事?” 顾宁语气说得平缓,但细细听起来,里面几乎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,要是沈沉渊真的照着她的话点点头,估计她能掏出把刀就地把他给剁了。 沈沉渊:“……没有,开个玩笑。” 求生欲挺强。 “我把你叫来,是这件事情确实有进展了。” 沈沉渊收了脸上笑意,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道:“你还记得我们俩之前说的吗,果然有人对范达下手了。” 顾宁目光一凛,“抓到了吗?” 沈沉渊却突然笑了一下,“还没等我的人动手,那些人已经被另外的一拨人给拦下来了。” 顾宁讶异,“另外的一拨人?” 沈沉渊:“对范达下手的那拨人的来历我没有查到,倒是拦下他们的那群人,被我查出了身份。” 顾宁忙问:“是谁?” 沈沉渊眯了眯眼,“辰王。” 顾宁表情复杂,“辰王?” 沈沉渊点头,“我们能查到的东西,辰王自然也能查到,他派人守着范达,这本来没什么,怪就怪在……” 沈沉渊顿了顿,继续道:“他没让这件事露半点风声出去。” 为什么? 顾宁拧着眉,“他跟那群人认识?” 沈沉渊摇头,“他若是真认出了那群人,就不会灭口,而是放他们走了。” “那他怎么……”顾宁实在想不通。 沈沉渊却没回答,只道:“辰王这些天三天两头地就吩咐人传唤我,找的理由都是了解案情,却没把同样牵涉进来的你也同样叫去,你知道是为何吗?” 顾宁低头想了片刻,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中,沈沉渊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一号,辰王既然有意与太子争夺皇位,自然要想尽办法拉拢一番,更何况沈沉渊不止是沈沉渊,他背后还有手握兵权的绥远侯。 想也知道,这样的人若是被他拉入麾下,对他的筹划该有多大的助益。 只是这样的行为,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讨好沈沉渊。 沈沉渊:“辰王前些年却不是这样,常常送些古玩珍藏给我,间或还要请我去茶楼里喝喝茶听听小曲,只在最近一年……” 顾宁知道为什么,辰王有意拉拢沈沉渊,但沈沉渊已私下和太子结了营,必定不能给他回应,长此以往,他哪能看不出来这人是在敷衍自己? 以辰王的性子,世上之人非友皆敌,沈沉渊这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,就不能留着给太子钻了空子。这一番动作,只怕也是在给沈沉渊、给沈家下绊子吧。 沈沉渊说起皇家辛秘来,半点不避讳着顾宁,“辰王这一遭,只怕是想让祸水东引,引到我的头上来,除此之外……” 他抬眼看着顾宁,“他刻意让你避开这件事,只怕也存了拉拢你的心思。” 顾宁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,一时有些慌乱,像是什么秘密被人给扒出来的感觉,沈沉渊却没让她喘口气,紧跟着下一句道:“顾宁,你是怎么想的?” 顾宁喃喃道:“辰王。” 沈沉渊绷着一张脸,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问她:“顾宁,告诉我,你是怎么想的。” 两个人相对而视,顾宁在沈沉渊黑漆漆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,后者长了一双桃花眼,嬉笑怒骂皆是风情,但也正因如此,一旦那双眼冷下来就显得更加无情。 半晌,顾宁开口:“不可能。” 说完这三个字,她心中的浊气似都吐出去了,她又重复道:“不可能,不管是辰王还是太子,我不会入任何一个人的阵营。”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,京城势力纠葛,她若真想作壁上观,结果只能是被辰王和太子两方联合打压。 但即便如此,她也真的不想再给别人当一回刀了。 顾宁知道沈沉渊大抵不会理解,却没料到面前这人听了一笑,垂着眼皮看她。 “我知道了,我会尽力的·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加更!!中秋节礼物!! 第18章 顾宁失笑,“你尽什么力?” 沈沉渊却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宁。 顾宁勉强和沈沉渊对视片刻,还是没抵住先转开了头,然后就听见沈沉渊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。 沈沉渊继续道:“照辰王的说法,自始自终,范成拙的目标都只是我一个人,若真如此定下来,绥远侯府必定和范学士结仇,他如此费尽心力把你摘出来……” 沈沉渊顿了一会,“怕是已经说服了范学士追随他,等日后再将你收入麾下,见起面来就不会有旧怨这一说,”他哼了一声,“当真看得长远,只是……” 辰王自己的算盘打得倒是精,可既然有人支使范成拙将那箭射向顾宁,事情没做成绝不会善罢甘休,他将矛头全部指向沈沉渊,只字不提顾宁,可曾想过幕后之人会继续向她下手? 可以想见,顾宁若真成了辰王的幕僚,他又能有几分真心,不过是被想尽办法榨干利益罢了。 顾宁冷哼一声,真不是个东西。 沈沉渊说得隐晦,顾宁却也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言,朝他了然地点了点头。 沈沉渊待要再说些什么,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跟阵风似的,一下就扑进了他怀里。 顾宁定睛一看,兆儿那小孩又去而复返了。 “……” 后面还紧跟着一个女人的声音,嗓音很是圆润,不住地喊着“兆儿跑慢些,别摔着了!” 顾宁回头一看,这女子着一袭月白襦裙,满头青丝绾高高绾起,上头束戴着一个莲花冠,贵气非常,跟沈沉渊一样,也长了一双桃花眼,只不过眼尾横了几条细小的皱纹,明显已经不再年轻。 跟沈沉渊有六分像。 这人应当就是绥远侯的夫人、沈沉渊的母亲,顾宁认出来,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礼,“沈——” 后面跟着的夫人二字还没出口,沈沉渊怀里的兆儿突然眨了眨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,顾宁心里一紧,果不其然,这小祸害乖巧朝顾宁张开了手臂,“要娘抱。” 一片沉寂中,顾宁愣愣地补齐了刚才没说完的另两个字,“……夫人。” 这句话一下把沈沉渊和沈夫人的神智唤了回来,沈沉渊冷笑一声,伸出两指掐着兆儿的嘴,“再乱说一句试试?真当我治不了你了是吧?” 这饱含威胁意味的一句把兆儿给吓着了,小家伙瘪了瘪嘴,在沈沉渊怀里挣扎起来,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高声叫着:“我不要你抱,我要娘抱!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。 顾宁这回都不好意思心疼自己了,沈沉渊太难了,依着这小家伙逮着人就喊娘的性子,沈沉渊不知被他许配了回。 这哪是要认娘,这是要嫁爹啊! 沈夫人失笑,走过去把兆儿接到她怀里,向着顾宁道:“实在是不好意思,兆儿不懂事,让你看笑话了。” 说着点了点兆儿的额头,含着几分笑意道:“你这小家伙怎么乱叫人呢。” 沈夫人说这话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,兆儿却误以为真的是在问他为什么,忙不迭地解释起来,“我不是乱叫!爹说过……” 还没等他说出个什么由头来,沈沉渊上前几步,一下捂住了他的嘴,兆儿“唔唔”了几声,沈沉渊低下头,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。 声音太低,顾宁听不清,只看到小家伙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下,然后就抬手捂住自己的嘴,点头道:“我听爹的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总觉得有点莫名的不安。 沈夫人没理正说着悄悄话的这两“父子”,笑着看向顾宁,温和道:“这位姑娘是……” 顾宁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,连忙顺着沈夫人的话道:“长平侯顾成恩之女顾宁。” 沈夫人怔了下,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沈沉渊,不知想到什么,自顾自地笑了下,马上又抬起眼来,“我知道你,你是辞儿的同窗,这般英姿飒爽,倒真是不负盛名。” 顾宁听了有些赧然,沈夫人年轻时也是名震京城的人物,陪着绥远侯立过数次军功,称一句“巾帼将军”也不为过。 自己……实在担不起这种溢美之辞。 顾宁正犹豫着怎么回答,沈夫人却走近几步,狡猾地朝她眨了眨眼,“你觉得我家辞儿怎么样?” 顾宁一愣,“……啊?” 这是……来查沈沉渊功课的? 当着人家父母的面,顾宁也不好如往日一般毫无顾忌地打趣沈沉渊,她下意识地抬眼去寻沈沉渊,希冀这人能给她点提示,却不料他也顶着一副和沈夫人差不多的神情,一脸好奇地看着她。 眼看是已经不顶用废了的。 顾宁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沈沉渊是夫子的得意门生,天资聪颖,脑子又活泛,假以时日,必定能有一番作为。” 这话说得应该没什么错吧? 沈夫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,又继续追问道:“那你呢,你觉得他怎么样?” “这……”顾宁一向跟沈沉渊不对付,但这话怎么可能当着人家母亲说,她转眼瞟了瞟沈沉渊,希望好歹能得到点反应。 得,这人还是废的。 顾宁措了下辞,一脸正色道:“沈少将军仗义重诺,又极会拿捏分寸,我自然也是……极为佩服的。” 每说一句,顾宁的良心就多痛一分,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。 这简直是……逼良为娼啊! 沈夫人听了顾宁的这一番吹捧叹了口气,语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,“你这是情……灯下黑啊,我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?” 顾宁听了这话,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,跟沈夫人的那点疏离霎时消散了许多,她瞥了沈沉渊一眼,再开口时真心诚意了许多,“确实如此。” 只是这话中无端含了几分笑意。 沈沉渊在旁边幽幽地回了她一眼。 沈夫人虽身份尊贵,但为人和善,不摆那些世家架子,顾宁一向不喜别人缠着她问东问西,沈夫人也拿捏着分寸,聊的都是些风土人情,没牵涉到几句私事。 临走之前,沈夫人特意嘱咐沈沉渊亲自把顾宁送出门,沈沉渊回了句“自然”,又得了她似笑非笑的一眼。 两人往府门外走去,沈沉渊突然开口,“你……” 他抿了抿唇,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?” 顾宁没听清楚,“什么?” 沈沉渊不自在地撇开眼,“就刚才你跟我母亲说的那几句。” 顾宁这回明白了,“哦,那几句啊,”她停了下,对着沈沉渊微微发亮的眼睛。 “你自己心里面难道没有点数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!mua 第19章 圣上对案情也上心得很,时不时地唤辰王进宫询问进展,辰王次次都将沈沉渊搬出来,虽没明说什么,但话里话外都透着沈沉渊是个祸害坯子的意思,倒是费了一番心思了。 圣上听没听进去顾宁不知道,这当口她操心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,实在无暇去打听旁的这些事。 她十五岁及笄礼快到了。 这事对顾宁而言来得实在太突然,她两世加起来活得不短,又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小孩,冷不丁地听她母亲提起这事,当下就愣住了。 顾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额头,笑道:“就知道你,跟个皮猴似的,一点都不上心,你瞧瞧别家的姑娘,哪个不是从年关就开始准备着了?你要没我帮你操持着,指不定就稀里糊涂地把这十五岁的生辰给混过去了。” 顾宁从来没把这事放心上,心道还真是这样,随口应了两句,抬步就要往外走。 顾夫人一把拉住她,皱着眉头:“及笄礼就这么一回,你也好歹也上点心,当日要穿的衣服样式也来帮忙挑着看看,总不能什么都是我帮你准备吧?” 顾宁背着顾夫人叹了口气,转身挤岀一个笑脸,“有娘看顾着必定不会出岔子,我这么个半吊子要真跟着去,不是倒给您添乱子吗?” 顾宁说着话又要开溜,顾夫人见状一把拉住她,把她又按回椅子上,“你又要去绥远侯府找沈辞?” 顾宁仰脸看着她母亲,茫然地点了点头。 顾夫人脸上带着股莫名其妙的笑意,“你最近见沈辞见得很是勤。” 这话说的,倒显得她和沈沉渊之间有什么内情似的。 顾宁搞不懂她娘是什么意思,纳罕道:“这案子毕竟还系在我跟他身上,我们俩多见见面不是正该?” “谁跟你说这个,”沈夫人斜眼看了顾宁一眼,语气中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:“你可知这及笄意味着什么?” 顾宁观察着她母亲的神色,试探道:“及笄是什么意思我倒是知道,就是不知道娘是什么意思?” 如顾府般这般有头有脸的人家,本该早早地就定下一门亲事,待到顾宁一及笄便可成亲,但顾宁对男女之事向来表现得兴致怏怏,旁人又做不得她的主,长平侯夫妇没法,只好也装着把这事放在一边。 只是一直都没死心,成天想着抓个别家的青年才俊,尽早把这没开窍的给许配出去。 那她娘这是…… 看上沈沉渊了?! 沈沉渊难道不是只招小姑娘的喜欢?! 顾夫人拉着顾宁的手,一脸郑重:“你既然知道,那母亲就要问你一句话……” 顾夫人顿了一下,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,“你对他可曾……存过男女之情?” 顾宁喉咙一紧,瞬间噎了一口气,好半天才堪堪憋出一句话来,“娘!我跟沈沉渊!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?!” 她跟沈辞?! 她们怎么可能过到一块?! 这是把自己往死了坑啊! 顾夫人沉下脸,“你别跟我打这些幌子,你就直说,你到底对沈辞是什么个意思?京中这么多姑娘都念着沈辞,我就不信你就真这么清心寡欲,对他没半点……” “非分之想?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当了好一会的哑巴才总算开口道:“我没您那么多弯弯绕绕,只当沈沉渊是同窗。” 顾夫人挑眉看着她:“当真?” 顾宁刚要回话,顾夫人摆摆手拦下她:“娘知道你重面子,抹不下这个脸面,但你往细里想想,若真是因为这件事耽误了和沈少将军的缘分,岂不是因小失大?” 顾宁被她娘的这一通弯弯绕绕搞得瞠目结舌,“我跟沈沉渊真没什么!” 信她! 顾夫人压根不理她,自顾自道:“你先别急,及笄礼还有几个月,你还能逍遥一段日子,趁着这段时间多想想,想清楚些。” 顾宁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,顾夫人已然起了别的话头,“你那些想起来才去扎一针的针线活,就先放着别管了,我上回去你绣架前看了一眼,愣是没看出来那几根线绣的是个什么。” “……那是燕子……” 顾夫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“当真是活灵活现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许是早看不惯顾宁这么个天天爬树捉鱼的玩意儿,顾夫人一口气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代了个遍,顾宁全程没半点可以开口的机会。 开不了口,自然也就没能把她娘究竟是怎么想到她和沈辞这一出的给问出来。 但她娘这一记着实把她吓得不轻,一连几日顾宁都恍恍惚惚的,苦苦思索她跟沈沉渊之间究竟有哪里不对,引得她娘想做他们俩的媒。 正发着愣,耳垂乍然一凉,像是有什么在上头轻轻划了一下。 顾宁一惊,下意识转头去看,正看见沈沉渊手撑着脸支在几案上,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修长的指间还捏着那支“罪魁祸首。” 是他惯常用的那支羊毫笔。 要按照往常,顾宁瞪他一眼也就过去了,但偏偏出了“结亲”这档子事,顾宁思绪翻腾,一下就炸了,“你干什么?!” 就是这里!非常不对!这是该对朋友干的事?! 这人就不能跟沈延一样正常点?! 顾宁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,似要把还留在那上头的触感给赶走,脱口而出:“无耻!下流坯子!” 沈沉渊一下愣了,神色怔忡,好半天才缓过劲来,看着顾宁那副防备的样子,一下没忍住笑了,“我这还没干什么吧,这就下流了?那你以后要是……” 顾宁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后头的话,这人说到一半却突然不说了,只是低下头闷笑,肩膀抖得跟什么似的。 顾宁给他笑得头皮发麻,“你——” 才说出一个字就噤声了,沈沉渊没等到未竟之言,扶着脸抬起眼来看她,却见面前之人眼神发愣,细看之下,耳根处还泛着几不可察的一点淡粉。 沈辞在她面前晃了晃手,“顾宁?” “你——”顾宁回神,慌乱地看了他一眼,视线落在沈沉渊脖颈处,“表面仪表堂堂的,真是看不出来!”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,沈沉渊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脖颈处摸了摸,指尖碰到到一个小小的牙痕,一怔,了然一笑。 昨日他拿着一串糖葫芦逗弄兆儿,这小家伙跟别的小孩不一样,不用手来追沈沉渊的糖葫芦,而是张着一口小牙到处追,晃来晃去,他没留神,一不小心最被小家伙咬在了脖颈上。 当时虽见了血,却并不怎么疼,只是那一圈牙痕就嵌在锁骨处,看起来暧昧得很。 像极了春宵一夜后留下的痕迹。 沈沉渊指尖点在那道牙痕上,笑吟吟看着顾宁:“我怎么了?” 这不要脸的居然还追问自己! 顾宁恨恨地看了沈沉渊一眼,没再搭理他。 沈沉渊不死心,继续在旁边侈侈不休,一直追着顾宁问:“你看到是不是特别不痛快,就想和我吵一吵……” 顾宁打断他的话,“想太多。” 沈沉渊: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 “我……”顾宁在脑海中拼命找词,忽地眼睛一亮,“瞎我的眼睛!” “我不信。” “随便你。” “凭我这样的家世才能,再不济再加上张脸,怎么可能?” “……” 如此轮回了几轮,顾宁怒了,也是给沈沉渊搅得失了理智,竟然冲他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,“我有什么好气的?” “我牙口比她好!” 沈延过来找顾宁,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,一下呆了。 他看了看侧着脖子特地露出锁骨上一道牙痕的沈沉渊,又转头瞧故意亮出自己牙齿的顾宁,怔了下,脸一红,低着头匆匆走了。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,眼神不敢看他们俩,压着嗓子道:“你们俩……注意点。” 顾宁、沈沉渊:“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!!! 第20章 顾宁不过眨两三下眼的功夫,沈延就已经从她面前跑得没影没踪了,她就是有心拉人这会也不知去哪里逮。 顾宁磨着牙,这破事这回没解释清楚,下回专门拉着沈延解释又太过郑重,反倒是显得欲盖弥彰,左右在沈延眼中,自己的清白是交待在沈沉渊身上了。 这都是些什么事?! 顾宁气得指尖都发抖,只能拼了命地劝慰自己,沈延这人一向不喜论人长短,这件事在他嘴里十有八九不会传出去,还不至于把脸丢得人尽皆知。 不然她估计得把沈沉渊颈上那块肉给剜了。 沈沉渊看顾宁确实是气得不轻,也没敢再继续刺激她,隔了好半晌才开口道:“这件事我能解释,保证封了沈延的口。” 顾宁又被这一句话激得火起,若真是沈沉渊去找沈延,指不定他又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,到时候别说能不能把这事解释清楚了,说不定还能再给沈延提供点什么素材,彻底坐实了他们俩这段“奸情”。 顾宁斜眼睨着沈沉渊,一字一顿道:“不、准、去。” 休想再去火上浇油。 沈沉渊这会倒是听话了,“哎”了一声,应得格外乖巧,他抬手轻抚了下颈上那道牙痕,看着顾宁道:“方才的话都是逗你的,这牙痕的来历哪能那么香艳?都是兆儿那小孩造的孽,一嘴下去,给他爹平白咬出来一个不存在的娘。” 沈沉渊以为自己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,怎么也该把那个“下流坯子”的头衔给摘下去,却不料顾宁听了这话,猛地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着他。 “这种借口……你是在侮辱谁?!” 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:“看你这熟门熟路的,以前也没往兆儿身上泼脏水吧?!可怜的兆儿!他才五岁,就要被你这样污蔑!单我知道的就有这件事,背地里还不知他给你背了多少回黑锅!……” 顾宁掰着指头细数沈沉渊几宗罪,最后总结陈词,“你的心真脏!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他长吁一口气,闭着眼睛养了好一会的神,半晌才重新看着顾宁咬牙道:“这真是沈兆那兔崽子干的!” 沈沉渊往顾宁身边凑了凑,扒开自己的伤口压着火道:“你好好看看!这牙痕上是不是缺了好几处口!除了沈兆正在换牙,京城之中有那个姑娘是缺了几颗牙的?!” 顾宁低头瞟了一眼,面容却更加一言难尽了,“有,城南开醋坊的马大娘,她不就缺了两颗门牙?” 沈沉渊崩溃,“那也是个姑娘?!”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,直把牙痕往顾宁眼前凑,“你睁开眼睛看清楚!” 沈沉渊觉得自己十六年来就没这么委屈过! 不能再逗了,再逗这人真要急了,顾宁死命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,随意往沈沉渊锁骨处看了几眼,安抚他道:“好了好了,你说的是对的,方才确实是我看走眼了,委屈你了,你还是个清白之身。” 话音刚落,顾宁就听见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问:“什么清白?” 是徐老夫子! 顾宁眸光骤然一紧,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——沈沉渊脖颈上这牙痕着实是个大祸害,一露出来就给他们俩惹来了麻烦,老先生又惯常喜欢把事憋在心里,自己揣摩,偏偏他每回揣摩出来的结果,无一不和事情原本的样子相隔十万八千里。 若是给他把这个牙痕瞧去了,搁在心底,顾宁都不敢想自己最后在他心里会是个什么形象,把她编排成个专门榨干他得意门生精气的妖精…… 这种是徐老先生也不是干不出来。 顾宁当机立断,立马伸手一把捂住了沈沉渊颈上的牙痕,手刚一挨上去,徐老先生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身侧,“顾宁你们方才在说什……你捂着沈辞脖子做什么?” 别说沈老先生讶异,就连沈沉渊都是一脸茫然,抬头愣愣地看着她。 顾宁动了下,把另一只手也跟着挪了上去,变成两手捧着沈沉渊脖子的姿势。 她朝呆怔着的沈沉渊使了个眼色,而后抬眼看着徐老先生,微微笑着道:“沈辞他、他昨日没留神,不小心落了枕,我也略懂些岐黄之术,便想着帮他正正骨。” 顾宁上下嘴皮子一碰,沈沉渊立时就成了个歪了脖子的,沈辞反应也快,略略一想就想通了是怎么回事,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,捧场地把整个头靠在了顾宁的手上。 顾宁:“……”这人还真会顺竿爬。 徐老先生担忧地往沈沉渊脖子上看了下,顾宁手瞬间一紧,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来,倒是信了顾宁的说辞,皱着眉头道:“你若是懂,帮沈辞正正也好。” 他若有所指地对着顾宁道:“同窗之谊,正当如此互帮互助。” 顾宁垂下眼皮,应了一声“是”。 徐老先生同他们聊两句,没一会又被另一位学子给叫走了,顾宁偷眼看他确实是走远了,这才把手撤回来,又瞧了那道牙痕两眼道:“你自己也想办法好歹遮一遮,我有点害怕。” 顾宁一脸凝重:“指不定哪天市井里那些淫词艳曲的主角,就稀里糊涂地多了咱们俩。” 沈沉渊翘起嘴角,指尖点了点那道牙痕,“这能怎么遮?” “要不然,”他提议,“你继续给我捂着?” 顾宁讶然,“你还是个人吗?!我要真这么几个时辰地捂下来,这双手干脆也不必再要了,直接砍下来安你脖子上算了,你就顶着这双手四处走动。” 沈沉渊努力憋笑,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 “我说……”顾宁沉吟,猛然瞟到一抹粉色,眼珠一转,脸上露出点捉摸不透的笑意。 沈沉渊默默把身子往后退了退。 当日沈少将军休课回府,没如往常一般晃晃悠悠地溜达着回去,反而提前叫人备好了轿子,人一出学堂就直接扎进了轿子中,愣是连脸都没露一下。 这么千防万防还是不小心让他一个友人看见了,那人当即一愣,回过神来哈哈大笑,指着沈少将军的脖颈。 “你脖子上这嫩粉色的手帕是怎么回事,谁给你系上去的?” 沈沉渊捏了捏那块帕子的一角,“跟你没关系。” 那人“啧啧”两声,“这颜色,我再年轻个五岁都不敢轻易尝试。” 沈沉渊睨他一眼,“我跟你不一样,我这张脸不用考虑那么多。” 友人:“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21章 那友人回去后把这事和圈子里熟识的其他人说了,一群人啧啧称奇,全没想到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深沉渊私下里竟然骚成这样,碰到个熟人见面就谈这事,一传十十传百的,彻底把这件阴差阳错的事给传开了。 沈沉渊本来还不知道这事,直到认识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给他送礼,拆开一看,皆是些小物件,从惯用的纸笔到玉佩,清一色的全是嫩粉色。 也不知道这群人从哪儿找来的。 他要真把他们送的那些东西穿一身,估计他爹得提着刀到处砍他。 沈沉渊本意是这些东西该哪儿来的还哪儿去,没想到翻翻拣拣的,倒在一溜骚粉中发现了一串珠串,质地不算上乘,又通体绯红,珠粒莹润小巧,一看就是女子戴的。 沈沉渊“啧”了一声,正准备把东西扔回去,一看清是谁送的之后,马上又把东西拿了回来。 他把珠串往手上一戴,怎么瞧怎么喜欢。 自己欣赏还不够,沈沉渊还特意把自己的贴身小厮叫来,将手腕他面前抖了一抖,“好看吗?” 小厮战战兢兢不敢说话,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,拐着弯问自家主子:“这种色泽的珠串实在难得,也不知道是哪位公子这么……有心,特地找来送给主子。” 沈沉渊含笑看了他一眼,脸上简直难掩得意,“不是公子,是顾宁送给的。” 这小厮是自小就跟在沈沉渊身边的,对自家主子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,闻言赶紧行了个礼,语带兴奋道:“恭喜主子!恭喜主子!” 一连说了好几个恭喜,却缄口不提恭喜的到底是什么,沈沉渊倒像是听懂了,凝神看着腕子上的那串珠串,神情很是受用。  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.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此后,沈少将军不论干什么都戴着那串珠子,没事时就拈着上头的珠子把玩,旁人看他这么喜欢这东西,又存了讨好巴结的意思,到处搜罗,就盼着能在他跟前讨个彩头。 甚至有人听说了这珠子是顾宁送的之后,还特意跑来问她,从款式到大小都一一打听清楚了,专门制了串差不多的送给沈沉渊。 按理说沈沉渊该极喜欢才是,但也不知怎的,顾宁听说他就拆开来看了一眼,当天就派人把东西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去,手上的那串珠串也取下来放着没戴了。 像是一夜之间就对这东西弃如敝履了。 顾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只当他做事没有定性。 顾宁在学堂中安安稳稳地过了几个月,当初那起命案也跟着拖了几个月,辰王查来查去,最后竟把这桩案子查成了一个无尾之案,圣上听了大骂了他一顿,说了好些“无能”之类的话,却没再下旨细查,由着这案子不了了之。 顾宁觉得蹊跷,但圣上的态度明晃晃地摆在那儿,谁敢再有异议?一个个也只好跟着装聋作哑。 离及笄礼还有三天,长平侯府的请帖基本发得七七八八了,学堂中顾宁熟识的没有几个,本不想把这些人邀到自己的及笄礼上,但这些人个个家世显赫,顾宁好歹也是长平侯之女,再不愿也得顾着点礼数,最后还是把学堂里的人请了个遍。 这一圈人里顾宁最不愿请的就是沈沉渊,倒不是说还嫉恨着他,只是顾宁重活一世,本意是和沈沉渊拉开距离,却没想事与愿违,从花灯节到那起不明不白的案子,这一连串的事件倒是把她跟沈沉渊越捆越紧。 简直奇了怪了。 顾夫人叫顾宁交给沈沉渊的请帖,足足被她压了一个星期,到最后实在躲不过了才把深沉渊叫来,闷着头把东西交给他。 深沉渊把那张薄薄的纸捏在手中,没打开看,笑着对顾宁道:“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请帖给我,躲不过了才给我的吧?” 还没等顾宁开口狡辩两句,他又沉吟道:“……真的是要长大了。” 顾宁不以为然:“不过就是个及笄礼罢了,区区三天算得了什么。” 深沉渊挑眉看她,嘴角带着笑意,“这可未必,及笄礼一过……总该懂些以前不懂的东西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真是搞不过这个骚东西。 …… 及笄礼极为繁琐,要准备之事颇多,顾宁从及笄礼前七日起,日日由人盯着,哪一步该怎么走,哪个时刻该走到哪,到了规定的地方又该如何行礼……样样都得按着古例来,哪一步都马虎不得。 往往是拂晓起身,日头西落也闲不了。 及笄礼中父母亲族都得到场,由最亲密之人给行及笄之礼的女子插上发髻,寓意“女子许嫁,笄而礼之。1”,连长平侯这么个向来厌弃繁文缛节的人,照样被自家夫人逼着“走礼”。 陈嫣也在顾府住了小半年,跟顾宁一家也算熟识了,也帮着顾宁准备及笄礼,给她缝制了一件内衬,袖口处有几枝长竹,枝叶上水色淋漓,针线细密,当真是下了一番苦心。 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当当,可就在及笄礼前一夜,下人却突然慌慌张张地赶进来,连额头上的汗也没顾得上擦一下,着急忙慌道:“小姐及笄礼上要穿的一套妃色留仙裙,被人从正当中划了一个口子,是决计没法再用了。” 当时顾宁正和母亲和陈嫣待在一块,一听这话,顾夫人立刻就怒了,“人抓到没有?!是谁?!” 那仆役战战兢兢地咽了一口水,头垂得更低了,“这贼人趁着天黑做的,奴才……奴才没有抓到人。” 顾宁拧起眉头,陈嫣在一旁担忧道:“没了这套留仙裙,表姐及笄礼上该穿什么?这贼人心肠真是歹毒,在这当口使坏,摆明了不想让表姐好过。” “没了这套留仙裙我顶多穿得素些,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关键是……”顾宁眯了眯眼,“要弄清楚这人究竟是内贼还是外贼。” 顾宁看着跪在地上的仆役,淡淡道:“你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地讲给我听。” 仆役连应了几声“是”,拿袖子揩了揩汗,这才开口道:“夫人嘱咐奴才注意着点,好生看着小姐的东西,奴才也一直都小心照料着,只在今夜,奴才不小心吃坏了肚子,想着这么一会儿也不会有人来,就没上锁,不料、不料等奴才回来,锁已经给人撬开了,奴才冲进去一看,小姐的留仙裙已经给人当胸划了一刀。” “那手下得,”仆役拿手虚虚比划了一下,“破了好几层布料,一直从外襟划到了内衬,奴才一见就愣住了,赶紧跑出门去追,可那贼人……早就已经跑没影了。” 顾宁嘲讽一笑:“内贼。” 那仆役“啊”了一声,抬头呆呆地看了一眼顾宁,满脸都写着迷惑不解,又自知理亏,不敢开口问。 顾夫人点了点头,解了他的疑惑,“你也说了你一直是小心照料着,那贼人若只是守着你,他又怎会知道你今夜会碰巧离开一段时间?再趁着这段时间下手呢?” 那仆役还是愣愣的。 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? 顾宁叹了口气,,接下话茬道:“所以只能是府内的人,在你的饭食中下了东西。” 那仆役这回终于懂了,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那人趁着奴才离开,趁机撬开了那锁,进去造了一通孽。” 顾夫人:“这件事要查,但现下还有宁儿的及笄礼,更要紧的是这个,别本末倒置了,让其他事分了精力,” 顾宁轻笑一声,“这人成心要破坏我的及笄礼,我偏不让他如愿,左右不过一条襦裙罢了,我就是不穿又误不了多少事,倒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,倒炸出来一个别有用心的人。” 陈嫣在旁边一直没说话,这会跟着笑了笑,末了又问道:“那表姐及笄礼上没了这套留仙裙……会不会耽误日后的姻缘?” 及笄礼除了及笄之意以外,底下还有一层约定俗成的意思——这个少女已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,有意的人家可以来问着姻缘了。 也正因此,举行及笄礼的人家往往会把女儿好生打扮一番,也是希望届时她能艳惊四座,给日后物色夫婿的时候行个方便。 要不是陈嫣提起来,顾宁还想不起这一茬,她自己还没觉着什么,顾夫人已经急起来了。 顾夫人:“还是嫣儿想得周到,我这就去四处找一找,看有没有能用的,先应应急。” 顾夫人说着就快步出了门,顾宁连拦一手的机会都没有,她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陈嫣,“你说说你,好好地提这事干什么呢?” 指不定她母亲给她找件什么样的呢! 别的不说,就说被毁了的那件留仙裙,顾宁腰本已算极细的了,盈盈不及一握,她娘硬是让人再将襦裙的腰围往里缩了一缩,顾宁穿在身上,随时随地都得把气提着,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线给崩了。 这算盘打得……嫁女之心昭然若揭啊! 作者有话要说:  等我起床补齐,爱你们 第22章 这事不宜声张,顾夫人因此便也没有四处去问,只找了信得过的几家。 但事出仓促,问了一圈下来,个个都摇头,说实在拿不出现成的,叫顾夫人再去别处看看。 顾夫人正焦头烂额之际,却不知绥远侯府沈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没说什么话,立刻就派人送了一套过来,顾夫人展开一看,面料做工皆是上乘,更难得的是尺寸合当,顾宁穿上身,竟无一处不妥帖。 顾夫人边抚平料子上的褶皱边问:“也是巧了,本来已然不报什么希望了,最后竟在沈家找到了,说起来绥远侯夫妇也没有女儿,怎么竟这么一套衣服呢?” 顾宁应她母亲的吩咐转了一圈,想了想道:“沈家虽只有沈沉渊一个,却也不是全无女丁,他的那些姨母个个都是能生的,沈沉渊堂姐堂妹还有一大堆呢。” “再转过去一下。” 顾宁答应了一声,又转了回去,背对着她母亲接下方才没说完的话,“可能这衣服就是给沈沉渊的哪个堂姊妹的吧。” 顾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“也只能这么想了。” 两人正说着话,顾夫人半路被仆役给唤走了,说是案子发现了些眉目,叫顾夫人亲自去看。 顾宁脱下外襟,抖了抖正准备把它挂起来的时候,里头却突然漏出来一张纸条,轻飘飘地就落在顾宁叫跟前。 顾宁皱了皱眉,弯腰捡起来一看,只见上头狂乱地写了几个字,明明看字形应当是正楷,却硬是字的主人写出了一种如狂草般的洒脱。 —觉得怎么样?还满意吗? 这九个字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条,写这纸条的人估计是写完了才想起没署名,在犄角旮旯处找了个缝隙,委委屈屈地又补上了自己的来路。 —沈沉渊留。 顾宁:“……” 她早该想到的,整个绥远侯府,也就沈沉渊能做出这种事。 顾宁默默地凝视了这张纸条一会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,等猛地回过神来,往四下看了一看,赶紧拈起这张纸条就走到了灯盏处。 她把这张纸条放在了火焰上方,眼见着纸条的边角一点点地消失,等彻底烧没了一个角后,顾宁又猛地惊醒似的,赶紧把纸条撤回来,把上头的火给扑灭了。 尽管动作已然算是快了,可还是烧没了三个字,就剩下“还满意吗?”这几个字在上头跟顾宁面面相觑。 顾宁静静看了一会,抿了下唇,把这张烧焦的纸条给收到了梳妆盒最底下的小盒子里,想了想,又把它给拿出来,用一本书压着,收到了她平常放隐蔽东西的一个柜子里,“咔”的一声,上了锁。 像是把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给藏起来了似的。 第二日,京城中但凡有点脸面的都来了长平侯府,顾宁端坐在房中,听着外头一片熙熙攘攘,不时有人从她房前走过,皆提着嗓子高声谈论着什么,听起来倒是比顾宁本人高兴多了。 这一串声音中,顾宁又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,虽没有多响亮,却在一众喧闹声中格外惹人注意,顾宁支着耳朵听了一会,还是没能听清楚这人在说些什么,她抿了抿唇,把旁边站着的婢女都设法支走了,这才走到窗前去看。 果不其然,是沈沉渊。 他一身玄色,只在袖口的地方露出了点浅色的内衬,走在一群同龄人之中,虽没做什么动作,但就是平白显出点漫不经心来,墨色的眸子低垂流转,似笑非笑看人的时候,仿佛要将面前的人给陷在里边。 这人长得就是一副祸害样,顾宁拧起眉头,行为举止又这么不端,绥远侯都不管管他的吗?! 这样一想来,顾宁莫名就多了几分怒气,正恨恨地看着沈沉渊的时候,这人突然转过脸来,目光从她藏身的这扇窗户后划过,又猛地转回来,直直地和顾宁对视。 顾宁一惊,只不过还没想到这人是在看自己,下意识就往身后瞟了瞟,没发现有什么,又狐疑地转回来,正看到沈沉渊再给她比着口型: 别往后边瞧了,看的就是你。 说着下颌还往顾宁这个方向扬了扬。 顾宁往前一看,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,许是她方才看得太兴起,忘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有个范围,为了找个好角度身子一直往旁边挪,直到把半个人都挪出了藏身的花瓶之外,以至于整张脸一下就暴露了出来。 顾宁:“……”沈沉渊就是个祸害! 旁边的人还在跟沈沉渊说着什么,沈沉渊淡淡地一点头,把身子往前挡了一挡,那人的视线就彻底被拦住了。 沈沉渊向前走了几步,又突然转过头来,冲顾宁一挑眉做了几下口型,见顾宁呆着,轻笑一声又转了回去。 顾宁呆了半晌,等人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来,脸一下子爆红。 刚才这不要脸的,是不是、是不是……说她好看来着? 及笄礼一开始没多少顾宁的事,全是一个老婆子在那儿说,从尧舜禹讲起,这么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轮着下来,要一直将到本朝为止,顾宁不耐烦听,索性偷偷溜了出去。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,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,有点失望,正打算顺着人头重新再找一遍,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头。 力道不重,与其说是拍,倒不如说是轻轻点了一下。 顾宁还没回头就猜到了这人是谁,转过去一看,果不其然就是沈沉渊那张脸,站在离她不足一臂远的地方,正垂着眼皮含着笑意看她。 沈沉渊狡黠地眨了眨眼,“方才在找什么呢?” 反正这人也看不到她想的是什么,顾宁干脆耍赖:“你看错了,没找。” 沈沉渊倒也没说什么,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。 顾宁给他笑得心虚,有心转移话头,“你、你方才朝我比的口势是什么?” “你没看出来?”沈沉渊唇角一勾,“我再给你重新做一遍,这回你可要看清楚了。” 沈沉渊无声地动了几下嘴唇。 顾宁这回是真没看懂了,“你说什么?” 沈沉渊微微弯下腰,凑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我说的是……”他侧过脸,呼吸就喷在顾宁的脸颊上,“你很好看。” 顾宁的脸从耳根处起,一直到脖颈,整个全红了,按她平常的性格,不管是谁跟她这么开玩笑,绝对落不着好,定然会被她恨恨教训一番。 偏偏这回,她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要生气,可嘴角还是不争气地翘了起来,她轻轻咬住嘴唇硬把那点笑意憋回去,装作恼怒的样子对着沈沉渊,“就你嘴上没个正形。” 说完这句话,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恼怒的语气中掺了几分真情实感,“是不是随便碰上个姑娘都这么跟人家调情?” 沈沉渊冤枉,赶紧把自己的老底全交代出来以示清白,“我什么时候这么跟别人打趣过了?我人不是就在你旁边坐着吗,你看近身服侍我的那些仆役,有哪个不是男的?连我骑的那匹马都是公的。” 沈沉渊着急忙慌地解释了一大堆,就怕顾宁以为他是风流不羁的浪子,碰上个但凡好看点的姑娘就跟人家调情,顾宁得了便宜还卖乖,藏着笑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道:“谁要听你说这些?” 话是这么说,但整个人明显都高兴了起来,沈沉渊笑了笑,忽地起了坏心,话锋一转道:“嗯……也不尽然,还是有那么一个跟我亲近的,就在我府中,叫做小莲,日日缠着我撒娇,我一回去她就从远处奔过来,直接往我怀里钻,不亲她两下是决计不肯善罢甘休的。” 顾宁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,就那么静了好一会,她勉强把嘴角往上扬了一扬,涩声道:“哦,是这样……” 两个人静了好一会没说话,沈沉渊见顾宁低着头不开口,以为后者生了他的气,正准备解释,不料顾宁突然开口道:“那个小莲……她长得好看吗” 沈沉渊憋笑憋得辛苦,费了好大的力才语气平静道:“好看,当然好看,称得上是“皓腕凝霜雪”,我就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白的……” 沈沉渊每说一句,顾宁心就更沉一分,她默默看了看自己裸露出来的一块皮肤,心里有点委屈地想着:难道她就不白吗? 沈沉渊:“……我府中之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,就连我的那个小厮也常常把她抱在怀里,摸她的头摸她的下巴,说话声音都压得低低的,她胆子小,生怕把她给吓着了……” 顾宁听着觉得不对劲,有哪个洁身自好的姑娘是这么随便给人抱的?她憋了半天,还是没忍住开了口,“你、你就由着她这么来?” 沈沉渊点了点头,“当然,这么名贵的白猫,在哪儿都是罕见的,给他们摸一摸又有何妨?” 顾宁愣了,“猫?” 沈沉渊故作无辜地点点头,“对啊,不然你以为是什么?” 顾宁又重复了一遍,“猫?!” 这么大半天,这人居然一直就在说猫?!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! 第23章 顾宁气得胸口发痛,冲沈沉渊摆了摆手,一言不发地离开了。 和沈沉渊说话没耽搁多长时间,台上那老婆子还在喋喋不休,顾宁正准备四处走走,等时候差不多了再过去行那及笄之礼,没走两步,后面突然跟上来一个人,凑在顾宁身边对她说: “小姐,夫人叫您去一趟她那边,夫人有事和您说。” 顾宁转头一看,正是母亲身边常跟着的一个婢女。 顾宁应了一声,随口问道:“是什么事?” 及笄礼上需要注意的,母亲昨晚已经都交代得差不多了,这当口还能有什么事? 婢女往左右两边瞟了两眼,压低声音道:“是昨晚上的那件案子,有眉目了。” 顾宁转过头,眼睛眯了眯,“是谁?” 婢女听了却面露难色,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说什么,最后只道:“小姐去了便知道了。” 她这般反应,反倒让顾宁更好奇了。 顾宁心中好奇,脚下便走得快,平常要走一段时间的路程,今日没走几步就到了,她刚把门推开一个小缝,就听见婢女在她身侧道:“夫人就在里头,奴婢在外面守着,就不跟着小姐进去了。” 顾宁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推门进去,喊了几声母亲,没听见有人应,她心中瞬间紧起一根弦,连步子都变得轻巧了许多。 她就这么蹑手蹑脚地走了十几步,转过一根柱子终于看见母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,心中松了一口气,“娘,你就坐在这儿,那方才为什么不应我的话啊?” 顾夫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似的,抬头看着顾宁,勉强笑了笑,道:“宁儿来了,过来坐在娘旁边。” 顾宁依言过去找了个位置,观察着母亲的神色,小心翼翼道:“娘,你不是说这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吗,怎么……这副神情?” 顾夫人却没回答,反问顾宁道:“宁儿,嫣儿也来咱们府上住了一段日子了,你平日和她相处得怎么样?” “表妹?”顾宁皱了皱眉,“这事和她有关?” 顾夫人牵起顾宁的手,低低道:“已经查出来就是她做的,嫣儿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,不是这样的性子,所以我才来问问你,你们表姐妹平日里相处得怎么样,可有发生过口角,她是否和你结过仇?” 顾宁认真看着她母亲,正色道:“莫说我从未跟她吵过,就是吵过,若是换了我,绝不会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。” 顾夫人闻言脸上露出点笑意,只是没一会那点笑意又退回去了,“那嫣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” “我不知——”顾宁这话刚说到一半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复杂。 顾夫人:“你这是想起什么了?” 顾宁犹豫了半天,这才期期艾艾道:“或许跟沈沉渊有关?” “沈沉渊?”顾夫人惊奇,“这件事情怎么会跟他有关系?” 顾宁:“陈嫣对沈沉渊有意,而我最近因为范成拙那件案子,跟沈沉渊难免走得近了些,要说记恨,我就只能想到这一件事情了。” 刚说完就听见上头传来几声笑声,顾宁抬头,看见她母亲一脸的忍俊不禁,边笑还边说:“就为这件事情?” “我之前只知道京城之中沈少将军颇受那些小姑娘的青睐,没想到连咱们府里头的两位小姐都被他勾了心去。” 顾夫人笑着道:“虽不是‘红颜’,却也‘祸水’得很哪!” 顾宁慌忙辩解,“我说的是陈嫣对他有意,又没有说我也对他有其他的心思,母亲好歹也认真听听我说的到底是什么,别无缘无故就给我扣了顶莫名其妙的帽子。” 顾夫人没说什么,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宁,待她说完了,这才看着她道:“我不过就这么一说,你急什么?” 顾宁羞恼地撇开眼,“我没有。” 顾夫人笑罢,又一脸郑重地看着顾宁道:“你说你是因为案子才跟沈沉渊走得近些,那娘就要问你了。” “你对沈沉渊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吗?” 顾宁以为顾夫人又要想方设法地撮合她和沈沉渊,赶紧否认:“没有,真的——” 顾夫人打断她的话,“宁儿,你想清楚些,若你真的对沈少将军没有多余的心思,嫣儿又有意于他,我必不会再撮合你和沈少将军,反而会给嫣儿找些法子接近他,让两人多打些交道。” 顾宁很想否认,但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,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来,她心里烦躁得紧,“我不知道。” 说完就要往外走。 没走两步,就听见顾夫人在后头说道:“宁儿,你别怪娘心狠,娘只给你七天时间,这七天你好好想,想清楚,若真是和沈少将军没有这缘分,我便尽力成全嫣儿的心思。” “若你自认不甘心,我便也把这话对嫣儿说一说,倒时候全看沈辞自己怎么选择,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姐妹因为这种事生了嫌隙。” 顾宁耳中听着这些话,胸中隐隐有股怒火腾起,细究起来,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,她摇了摇头,尽量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面赶出去,没答应顾夫人,抬步出去了。 在母亲屋中的时候觉得煎熬,出来才发现还没过多长时候,主持及笄礼的那个婆子连一个朝代的事都没说完,顾宁心里烦得紧,不耐烦在人堆里钻,想找个清静地方呆着。 也、也把母亲那番话好生想一想。 顾宁脑子想着事,眼里自然没怎么注意前头的路,刚低头钻过一枝低垂着的梅枝,手就被人给拉住了。 顾宁转头一看,好巧不巧,正是刚刚她和母亲谈到的那个人。 表妹陈嫣。 陈嫣使了坏,她还没去找她,这人倒先来找自己了。 陈嫣脸上还是怯懦的样子,手只轻轻拉了一下顾宁的衣袖,然后马上就放开了,顾宁等了半天没听到面前这人说话,淡淡道:“找我有事?” 陈嫣呼了一口气,对顾宁道:“表姐,我是有事要说。” 她看了看周围,“我们换个地方谈吧。” 顾宁眯了眯眼,“行。” 两人找了个清静地方,眼见着陈嫣还要往更偏僻的地方走,顾宁倚在墙边,冷淡道:“不用再往里走了,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。” 陈嫣停住脚步,静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来,“表姐,你和姨母,应当是知道那件留仙裙的事是我做的了吧。” 顾宁挑了挑眉,着实没想到这人会把这事主动交代出来,但她也没有傻到相信这人是来想自己忏悔的,淡淡道:“是知道了。” “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,更何况这还是在我长平侯府之中,你做这事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被人发现吧?” 陈嫣紧了紧拳头,“我是知道,但我不后悔。” 顾宁听了这话简直要发笑,她“呵”了一声,“所以呢?” 陈嫣咬着嘴唇,低声道:“我今日说这话不是来同表姐示威的,我只想恳求表姐,既然对沈公子无意,能不能离他远一些,让他的眼睛看看旁人,知道世上还有与表姐不一般的女子。” 陈嫣顿了顿,低着头像是在努力控制着情绪,好一会才继续开口道:“对沈公子好,对表姐也好。” 顾宁就由着她这么慢慢说,也不催促不反驳她,等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才开口道:“说完了?” 见陈嫣捏着衣角点点头,顾宁这才继续道:“那便轮到我来说了。” 顾宁走到陈嫣面前,垂眼看她,“你若真是如你口中说的那般,只想让沈沉渊‘看看世上还有与我不一般的女子’,那便玩弄手段也好,撒泼耍赖也好,自己去他面前多晃悠晃悠便是,凭什么来我这里耍手段?” 顾宁离陈嫣离得很近,几乎是后者抬起眼皮就能和她四目相对的距离,她还没说什么狠话,陈嫣就怕得不敢和她对视。 顾宁冷笑一声,“往浅了说我是你表姐,里头有一层亲缘关系在;往深了说,我母亲也算是你的半个恩人,你就这么报答恩人的女儿的?” 陈嫣脸涨得通红,张着口讷讷地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,顾宁不等她开口,又继续道:“换了我,换了我长平侯府的任何一个人,就是她们再欢喜沈沉渊,也不会做出这种事,你耍弄这种手段,以沈沉渊那种性子,他知道了只会更瞧不上你。” 陈嫣脸色一白。 顾宁说到这儿,嘴角突然往上扬了一扬,她斜眼瞧了一眼陈嫣,“按你的说法,你倒是应该庆幸,若我真对沈沉渊有意……” “你以为还轮得上你什么事?” 陈嫣气得胸口直起伏,这时倒忘了自己原本的那副兔子模样,抬头恶狠狠地瞪着顾宁。 顾宁却浑不在意地跟她对视,甚至还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,“若再让我发现你用这些阴损手段,我平日虽不在府中讲几句话,但还是有的是法子来惩治你。” 顾宁说完这句话,没再管陈嫣脸上青白交加,收了脸上笑意,直接转身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 第24章 顾宁跟陈嫣放狠话时说的是不欢喜沈沉渊,但这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,她自己也拿不清楚。 嫁给沈沉渊? 这事她上辈子从来没考虑过。 不要说考虑这种事了,上一世她不跟沈沉渊争个你死我活就已然能令人啧啧称奇了。 谁能想到重活一世,沈沉渊居然跟她有了这诸多联系,甚至于她现如今还要烦恼起了这种事情?!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。 顾宁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,就是没有把顾夫人跟她说的那些话考虑一遍,她觉得母亲荒唐,但逃避似的不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不敢这么想。 自己跟自己较了一会劲,什么结果都没有纠结出来,正在这时,旁边来了一个丫鬟,低着头压着腰走到顾宁身侧,“小姐,不足一刻钟就轮到夫人给您行及笄之礼了,衣裳什么的也该打点着装上了。” 顾宁“嗯”了一声,跟着那丫鬟去了。 给顾宁套上最后一件外襟,她的贴身婢女“哇”地一声叫开了,跑去拿了一面镜子,递到顾宁面前,小声赞叹道:“小姐真是天生丽质呢,略施粉黛就能如此动人,到时候那些世家公子哥看了,肯定个个眼珠子都黏在小姐身——” 阿婧说到这儿突然噤了声,低着头好半天没敢说话,见顾宁没有要发火的意思,这才松了一口气,“小姐别生气,阿婧是一时高兴糊涂了才会说这种话,没那些世家公子的事,小姐照样也是好看的。” 顾宁好强,平日里最讨厌攀附旁人,偏偏本朝风气与她秉性相悖,虽不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,但大部分人家还是觉得女子嫁个好夫婿便是一生的荣誉,即便她愚钝不堪。 顾宁和陈嫣的母亲处不来,也有这个原因在内,姨母没回遇见她都要想方设法地打听她有没有许了人家,得知没有,往往便要大呼小叫地催促一番。 说起来,要不是陈嫣年纪不大,姨母又存了把她嫁进皇家的心思,怕是早就把她许了人了。 顾宁看阿婧实在是战战兢兢地不敢开口,只好叹了一口气,“没事,以后这种话不要再在我跟前说就是了。” 阿婧赶紧道:“阿婧知道了,日后肯定给嘴上个锁,不说这种让小姐不快的话了。” “不过……”阿婧期期艾艾,像是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。 顾宁:“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,什么时候还跟我客气起来饿了?” 小丫头笑了两下,斟酌了一下词句,这才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:“小姐确实过了及笄礼就该考虑找夫家的事情了,就算小姐不着急,夫人侯爷也不可能跟着不在意的,只是不知道……小姐心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” 顾宁听她这么一说,下意识地就想到沈沉渊,赶紧念了几句清心咒把那祸害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,沉默了好半天,阿婧都快以为这话又引得自家小姐的不快了,这才听见顾宁开口道:“你……” “你觉得……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顾宁打得七零八落,她抬手摸了摸鼻子,把心一横,“你觉得绥远侯府的沈沉渊怎么样?” 阿婧听了倒一惊,小姐从小到大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,莫说问自己的意见了,就是同夫人侯爷打商量的情况也少而又少,现下这情况,小姐面上没显露出什么,只怕心里已然乱得跟团麻似的了。 阿婧不敢同平常一样开顾宁的玩笑,认真思索了大半天,这才谨慎开口道:“绥远侯府的沈少将军,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,放眼整个京城,也就那些皇子皇孙能跟沈少将军打个平手,阿婧自然觉得沈少将军是极好的。” “况且,”阿婧顿了一下,“那些和沈少将军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弟,个个房中早都收了姬妾,甚至还有好些急色的,连外头窑子里都养了几个人,只有沈少将军,虽说看着是放浪不羁了些,却从未在坊间听说过他的这些艳闻,想来也是个洁身自好之人。” 阿婧说到这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,顾宁本是侧着头,没怎么看她,听到笑声才诧异地转过头来,“你怎么说着说着还笑起来了?” “对不住,小姐,”这小丫头见顾宁看过来,索性捂着肚子笑了个痛快,努了好半天的力,总算把止不住的笑意从脸上收了回去,“我是突然想起来,方才我说的有一句话不对。” 顾宁凝着眉头想了会,没想出来,“哪句?” 阿婧:“就是我说沈少将军洁身自好那句,细想起来,其实也不尽然,沈公子虽懂得男女大防,平日里当着婢女的面,一句浑话也是不肯说的,但奴婢瞧着……” 阿婧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宁一眼,“沈公子对着小姐的时候,行径倒登徒子得很呢!” 一个“登徒子”勾起了顾宁一些不堪的回忆,沈沉渊花灯节半点顾忌也无地同她打趣,在牢房中捂着她的嘴…… 顾宁的脸通地一下全红了。 她顶着那张发烫的脸,眼神躲闪着不和阿婧对视,结结巴巴道:“哪、哪有,不过就是碍着一些事被迫打过几回交道,怎么就说起这些……” 顾宁说到这而突然停了,把眼珠子又重新转回来,羞赧地看着阿婧,“你、你真的觉得……” 她摸了摸后颈,“沈沉渊对我很不顾忌?” 阿婧听了这几乎是不打自招的说辞,实在憋不住,十分不厚道地笑了,笑得太激烈甚至于还咳了几下。 她揶揄地看着顾宁,“小姐,先前您还十分不乐意别人提起沈少将军呢,怎么这才过去了半年,就全然变了一回事……” 阿婧凑到顾宁耳边,压着声音用一种讲秘密的口吻道:“是不是这段日子沈少将军在您跟前使了坏啦?” 顾宁眸子猛地一紧,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,强撑着否认道:“……没有的事,你别……” 顾宁:“别毁了沈沉渊的清誉,他还是个不懂男女□□的清白之身。” 阿婧:“……” 顾宁还打算好好聊聊这事,把沈沉渊的名声彻底在阿婧这儿给她澄清清楚,没等开口,突然有人扣了两下门,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来: “顾小姐,梳妆打扮是否都弄得差不多了,侯夫人已然到了那边,就等着给顾小姐行及笄之礼了。” 顾宁应了一声,没再跟阿婧开玩笑了,阿婧上前来,扶着顾宁的手,同顾宁一道走了出去。 绥远侯坐在高位,顾宁散着一头青丝,双手平举胸前,左右掌心相互交叠,慢慢地走到了站在高台上方的顾夫人跟前。 沈沉渊眼光着实是好,送来的这一身衣服同顾宁相衬极了,这一身桃红色换了旁人穿在身上必定艳俗,但顾宁穿着,反倒更显得她肤色莹白,简直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,腰线处隐隐勾勒出一条姣好的曲线,已然有了不同于青涩少女的风采了。 顾夫人含着笑,从一旁婢女捧着的木盘中取过那支玉簪,撩起顾宁的墨发,绾了个简简单单的髻,然后便将那支簪子插了进去。 旁边有人在高喊:“礼成——” 顾夫人将顾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笑了笑道:“宁儿便只插个簪子也好看。” 顾宁从小到大听惯了这种夸赞,以前从未觉得什么,这回不知为什么起了点害羞的意思来,眼睛下意识地就往台下一瞟。 她做这动作的时候什么也没想,不经意瞟到沈沉渊的时候,心里却像被羽毛轻飘飘地挠了一下。 沈沉渊手里还牵着只有几个萝卜高的兆儿,许是一直顶着顾宁,顾宁一看过去,两人视线就直接撞上了,顾宁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,反正就是想躲,头刚偏开一点又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事,躲着沈沉渊干什么,便又立刻偏了回去,直直的盯着沈沉渊看。 沈沉渊弯着眼角对她比了个口势。 —好看。 顾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翘起来了,同样回以沈沉渊口形。 —我当然知道。 众目睽睽之下,顾宁及笄礼还没完,两人就这么将就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,顾宁嘴角越翘越高,终于引来了她母亲的注意。 顾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看,明了,憋着笑道:“宁儿,你跟……也好歹注意着点,及笄大礼上,这么多人都还在呢。” 顾宁被她母亲这话呛了一下,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,只低声应了一句,“知道了。” 及笄礼毕本来还有一大堆事在等着顾宁,但顾宁把所有这些事都放着,匆忙地交代了一句:“我还有点事,耽误不了多少功夫,等我回来再说。” 阿婧在后头“哎哎”地拦了几声,没拦住,叹了口气,也就由着自家小姐去了。 顾宁一双眼到处看着,像在找什么人,等面前出现那一抹黑色的身影,她眼睛瞬间就亮了。 那人背对着她,隔了还有些距离,本来喊一喊就能让那人止了脚步,但顾宁偏偏不想这么做,她快步跑了上去,正想不期然吓他一跳。 没想到那人手里牵着的小孩突然转过头来,一眼就看见了她,甜甜的童音喊着:“姐姐,姐姐!” 那人转过头来,一见到顾宁就笑了。 顾宁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,对那人打了招呼,“沈沉渊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!爱你们! 第25章 沈沉渊转过身正着脸看顾宁,“我没记错的话,及笄礼之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吧?怎么跑这里来了?” 沈沉渊要不这么说,顾宁也就大大方方地挑明了来意,但沈沉渊不经意间偏偏把她的心思挑了个干干净净,顾宁反倒不好意思了。 她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说辞,把下巴扬了一扬,“怎么,我又不是专程来看你的,你管这么多呢!” 说着说着,顾宁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抿了抿唇,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,“你又没有什么亲姐妹,怎么对及笄的事这么清楚?” 是不是也去看过其他人的及笄礼? 沈沉渊“哈哈”笑了两声,“你忘了,我一个堂姐去年八月才办了及笄礼。” 他看了顾宁一眼,“当时我还邀你同去,可惜那时你跟我还不熟,怎么也不肯去呢。” 沈沉渊这么一说,顾宁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,不过她记忆中的这件事和沈沉渊记得的有点偏差,当时她不去不止是因为不熟,更重要的原因是,届时沈沉渊已然在学堂中初露锋芒,她把当他对头还来不及,又怎么会答应这种邀约呢。 顾宁抬眼看了沈沉渊一眼,支吾了半晌,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:“你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情,要还是没人陪的话……我现在时间松快得很,跟你走一趟也没有什么关系。” 沈沉渊什么人,顾宁的弦外之音他哪能听不懂,但却不跳破,只带着几分笑意点头道:“好。” 被沈沉渊牵着的兆儿乖得很,见自家干爹在跟“娘”说话,一直乖乖地闭着嘴不说话,这会儿听了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什么“一道不一道”的事情,以为狠心的爹娘要把自己抛下,两个人单独跑出去玩,一下子就急了。 小家伙拉着沈沉渊的手不住摇晃,哭丧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道:“爹,你跟娘要去干什么呀,带着兆儿一起出去嘛。” 他眨了眨眼睛,把两条短腿合在一起,规规矩矩地站着,“兆儿保证乖乖的,绝不会给爹和娘惹祸的。” 这小家伙撒起娇来实在可爱得紧,顾宁看一眼就觉得自己要化了,偏偏沈沉渊这当爹的能狠下心来,捏着小东西的下巴道:“你这小家伙也跟着我待了一段时间了吧,怎么一点没学到你爹的聪明机敏,我跟漂亮姐姐一起出去玩,有你什么事?” 兆儿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,睁着眼睛愣愣看了沈沉渊半晌,见爹没有一点松口的念头,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娘,娘也一言不发,只是耳根出泛出点红来。 小家伙委屈得不行,立刻就伸着小胳膊去够娘的手,空着的右手刚一拉上顾宁,马上就把两只小手合在了一起。 “娘,你怎么不说说爹呀,你看他对我多坏。” 兆儿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娘替他出头,歪着头看了一看,倒是发现娘耳根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脸颊,摇了摇手企图换回顾宁的神智。 “娘?” 顾宁这才如梦初醒,赶紧把手从兆儿的手中挣开了。 与其说是兆儿的手,倒不如说是沈沉渊的手。 方才兆儿来拉顾宁的手时,顾宁还没觉得什么,只是当温热的触感从接触的地方传来时,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。 怎么这手掌……感觉比她的手还要大些。 她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,兆儿这小家伙或许真的是不太聪明,把两只小手一合拢,他自己倒是开心了,觉得把爹和娘都顾忌到了,不料却阴差阳错地把沈沉渊和顾宁的手凑到了一块。 于是这场景就莫名变了,变成沈沉渊和顾宁亲密地拉着手,兆儿倒像是自己不会看眼色,自己硬凑过来的。 顾宁当即就愣了,竟然没有立刻把自己的手抽开,反是怔怔地呆在那儿,茫茫然地抬眼去看沈沉渊。 沈沉渊也没想到会有这场景,一时也给愣住了,不过马上就回过神来,微微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宁,神情虽戏谑,手上却规规矩矩地没有乱动,只无事人一般,把面前这一大一小的手都握在手中。 顾宁就这么任沈沉渊默默牵了半晌,直到兆儿的那一声“娘”才把她不知道跑到哪的魂叫了回来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c 顾宁慌慌忙忙地把手撤回来,整个人不知道为什么,两只手都不知道不该往哪儿放,手足无措了好一会,这才想起小家伙方才喊了自己一声,勉强打起精神,问兆儿道:“兆儿叫我干什么?” 兆儿大大地张着嘴,低着头反应了好一会,这才又看着顾宁道:“兆儿忘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这孩子真的是沈沉渊的近亲?! 老实得让人心疼。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,顾宁这才在一片沉寂中开了口,“沈沉渊,你、那套及笄礼的衣服是你送的?” 她撇开眼,“倒……挺合身的。” 顾宁没等沈沉渊开口,又继续道:“尺寸那么合适,你……怎么挑的?” 沈沉渊笑了一笑,没说原因,只是含着深意看着顾宁,“我就是知道。” “那,”顾宁倒没有追究这事,“你觉得我穿着好看吗?” 顾宁说着,强忍着耻意向沈沉渊走了两步,以便能让沈沉渊看得更清楚些,她又问了一句,“好看吗?” 沈沉渊压低声音自顾自地说了一句,“这回知道你为什么这会跑来见我了。” 顾宁没听清,“什么?” 沈沉渊抬头,“没什么,”说罢认认真真地看起了顾宁,目光不含丝毫亵玩的意思,从脚一直看到头,最后盯着顾宁的脸,郑重道:“好看。” 顾宁本意也是想来听一听沈沉渊的夸赞,但听他这么说,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咬着嘴唇笑了好一会,这才又抬起头,“嗯……府中还有好些事等着我,我就先走了。” 沈沉渊笑着“嗯”应了一声。 顾宁又弯下腰,捏了捏兆儿的脸,“那姐姐就先走了,你跟着你爹,也不要太乖了,叫人瞧着怪可怜的。” 兆儿瘪着嘴,虽不大服气,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“哦”。 顾宁这回没再看沈沉渊,跟兆儿打了招呼就转身去了。 沈沉渊站在原地牵着兆儿看了好一会顾宁的背影,直到人走远了,实在是看不见了,这才掐了掐兆儿柔软的脸肉,“咱们走吧。” 兆儿老不乐意地拍开他的手,鼓起眼睛道:“爹!你跟娘能不能别都只掐我一边脸,兆儿右边的脸都快比左边大了一圈了!” 沈沉渊笑了笑,不顾兆儿的拼死抵抗,又伸手把他的右边脸捏了一捏,“要不你怎么管她叫娘呢?” 及笄礼成之后也不见得轻松什么,顾宁一直忙着应付那些细碎的琐事,夜幕四合才总算停了手,不停下来还好,一闲着顾宁就忍不住想到沈沉渊。 只是这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想,具体是什么,顾宁自己也说不上来。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,娘说只给她七日时间考虑,倒好像只用这短短的几日就能考虑清楚似的,现下一整天过去了,她还一点头绪都没有。 这要怎么考虑? 只是一想到沈沉渊旁边占了个陈嫣,顾宁又觉得打心底不痛快,不止是陈嫣,就算沈沉渊边上站了个别的女子,顾宁照样觉得不舒服。 但这就是对沈沉渊有意? 这也太草率了吧! 况且自己不是说只要救了沈沉渊,两人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吗,现在这一遭又算是什么事? 顾宁四肢僵直地躺在床上,把脑子扔到了九霄云外,彻底放弃这种考虑虚无缥缈的东西了。 … 自从及笄之后,也不知是为什么,沈沉渊来长平侯府来得格外勤,隔三岔五就要上门来坐上一坐,却也没说找顾宁这种话,只坐在堂屋中和顾夫人随意聊着天。 顾宁耐不住好奇心去过几回,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两人相谈甚欢,顾宁她娘就跟得了个亲儿子似的,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。 沈沉渊倒还好,只是喝着茶偶尔应付两句,看见顾宁来了,便抬眼对她笑一笑,多余的话一句不说。 就顾宁晃悠的那几回,回回都是这样,一次沈沉渊聊完后正准备回府,顾宁实在没忍住,把人给拦了下来。 “你来得这么勤,每回都跟我娘聊什么?” 这事顾夫人藏着不说,顾宁只能从沈沉渊那儿想办法。 沈沉渊黝黑的眼珠转了一转,抬眼,“顾夫人没和你说。” 顾宁:“……没有。” 沈沉渊狡黠一笑,“那我也不告诉你。” “……”可以,但没必要。 顾宁:“爱说说,不说算了。” “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该告诉你,”沈沉渊顿了一下,“兆儿这小孩儿的生辰快到了,后日你陪着我和他一块去庙里取一下我给他做的平安锁。” 顾宁没立刻答应,想了下自己的最近几日的安排,喃喃道:“……后日?” 沈沉渊一笑,“这事你别想着抵赖,我已经问过你娘了,说你清闲得很,况且……” 沈沉渊笑得更欢了,“你不还是兆儿这孩子的娘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支持!mua! 第26章 顾宁黑脸,“这事彻底过不去了是吧?” 兆儿一个孩子,什么都不懂,叫声“娘”也是无心之言,沈沉渊在京中好歹也被人尊称一声“沈少将军”,好意思装成三岁跟着不懂事?! 不料深沉渊闻言,却惋惜似的叹了口气,“兆儿这孩子好可怜,本身就不大聪明,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娘还嫌弃他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深沉渊不顾顾宁铁青的脸色,继续往下道:“兆儿要是知道了,不会哭出来吧?丁点大的人,哭起来抖成一团,怪叫人心疼的……” 顾宁:“.……” 好极了。 沈沉渊意有所指地瞥了顾宁一眼,接着道:“到时候他肯定追着我问:‘爹,兆儿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,是不是很讨人厌,所以娘才不喜欢我?’” 沈沉渊好歹也是兆儿的干爹,对这小孩熟得不能再熟,学起话来简直惟妙惟肖,顾宁恍惚中真有种错觉,仿佛兆儿真站在自己面前,委屈巴巴地抽抽嗒嗒一样。 沈沉渊:“那我就如实告诉他:‘你娘不肯你亲近她,肯定是你做的还不够好,你好好想想,怎么就不讨你娘的欢喜了。’” 虽然知道这人只是在开玩笑,不会真这么做,但顾宁还是没忍住摆了摆手,拦住面前这个还没有演过瘾的没脸皮,“……行了,我知道了,当我没说。” 沈沉渊见好就收,当即噤了声。 沈沉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顾宁没他那么没脸没皮,自认斗不过,识相地火速把这茬略了过去,无力地问沈沉渊:“你在何处给兆儿做的长命锁,是城西还是城东?” 京中寺庙众多,便是弹丸之地也能坐落好几个,但名声在外的只有两座,一城东一城西,香客极多,常有百姓去此烧香拜佛求平安锁。 沈沉渊笑吟吟:“城西。” 还没等顾宁说什么,他忽地抬起眼来看着她,“明早你不和我们一块去?” 顾宁诧异,“绥远侯府和长平侯府本不顺路,更何况你还带着兆儿,路虽不多远,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,走太多路回去该腿疼了。” 沈沉渊一笑,“没事,兆儿这小不点在府上的时候,常常跟个皮猴一样跑进跑出,不差这点脚力,不如……明早还是我带着他来接你?” 顾宁有点犹疑,“真没关系?到时候这小不点累了,不折腾你?兆儿瞧着没多大,但到底还是沉的,你要真一路把他抱回来,胳膊未必受得了。” 顾宁本意是为沈沉渊着想,没想到这人闷声笑了一声,“我的体力要是还怕这么个半大孩子折腾,那以后……” 顾宁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,还在巴巴地等这人说以后怎么样,却没想到这小脸皮突然停了,摇头笑道:“也没什么,不说了。” 顾宁稍微想了一想,马上明白了这人在开什么黄腔,瞠目结舌地看着他,气急道:“你、你脑子里成天就想着这种事!你——” 她想狠狠教训这人一通,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算不得他的谁,没立场说这话,又气又恼,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:“……绥远侯都不管管你的吗?!” 没想到沈沉渊挑了挑唇角,一脸戏谑,“我都这岁数了,要是还什么都不懂,那我爹才真该好好管管我。” 这人还是在惦记这事! 顾宁气结,“你也就比我才大一岁,就这么着急这事?!你就不等等再说,把心思多放在、放在——” 顾宁“放在”了半天,终于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,“就不能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?!” 沈沉渊本来没这意思,只是逗逗顾宁,这会听了这话,倒是顺着顾宁的话顺道说了下来,“我学业怎么样你还不知道?” 顾宁:“……箭术呢?!难道不该再精进些吗?” 沈沉渊沉吟片刻,赞同地点点头,“确实,是该多练练,下回试试五箭并行能不能百发百中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顾宁还想再找些什么话头来止住沈沉渊的念头,只是说完这句,沈沉渊就没再逗她了。 他撩起眼皮,一双桃花眼清清楚楚地全部暴露出来,一开口,嗓音低沉,“我没急着婚事,你也别着急,别早早地就找了人家,等再长大些,我……到时候你再考虑这些事行不行?” 顾宁和沈沉渊默默对视一会,好像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,又好像没看出什么,片刻后,她挪开眼,“我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过。” 虽没确切说什么,但以顾宁的性子,这种程度也已经够了。 沈沉渊垂着眼睛看她,笑了。 顾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,没忍住,也偷偷跟着笑了。 沈沉渊府中还留着一堆事,两人没聊几句便散了,顾宁脚步轻巧,一路上笑就没停过,却突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。 她看清是谁,脸上笑意渐渐淡了。 顾宁挑了挑眉:“陈嫣。” 陈嫣拢了拢额前碎发,毫不避讳地和顾宁对视,“表姐。” 顾宁这才发现,往日里她这表妹畏畏缩缩的,瞧着身量比她矮上许多,这会挺直身板才发现,两人身量其实也没差到哪里去。 这么多年都刻意装着仰视自己,真是委屈她了。 陈嫣微微一笑,“表姐好兴致。” 她本意是想做个浑不在意的模样,只是嘴角扯得太僵硬了,便无端显出几分狰狞。 顾宁没出声,只冷淡地看着她。 陈嫣也不在意,她抚了抚自己的袖子,继续顶着那张笑脸看着顾宁,“我瞧着表姐方才同沈少将军聊得很是投缘呀。” 顾宁无意理会她,只压低声音冷冷道:“让开。” 陈嫣歪了歪头,一副娇憨模样,“表姐别生气呀,要是嫣儿哪句说得不对,反正我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表姐尽管打骂我就是了,何必把气憋着呢。” 这话倒是把顾宁逗笑了,她一笑,陈嫣脸上恨意就更深,顾宁也不急着走了,就轻轻靠在廊柱上,跟看笑话似的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陈嫣平复了一下呼吸,把眼中翻滚着的情绪都尽量收敛下去,抬起头,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,“表姐不是说对沈少将军没有男女之意吗,怎么,一听说嫣儿属意沈……沉渊,表姐忽然就变了主意了?” 说到沈沉渊这三个字的时候,陈嫣突然抿起嘴唇,羞赧地笑了笑,神情如吃了蜜一般。 “怎么?”顾宁咋舌,“你以为我跟沈沉渊待一块是为了气你?” 顾宁哼笑一声,“听你前两句那么轻贬自己,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有自知之明,这两句话倒让我迷惑了。” 她走近两步,上下打量了陈嫣一番,“你也配我这么郑重其事?” 陈嫣脸色一瞬间变得扭曲,眼神也变得凶狠,只是片刻后就恢复过来,掩饰般的理了理鬓角,假笑着道:“旁人都说表姐不喜与人做口舌功夫,颇有贵女之范,他们一个个该想不到了,我这穷乡僻壤里出来的,动起口舌来,竟还比不过表姐呢。” 顾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我母亲出生的地方虽不是什么重镇,但也不是穷乡僻壤,你这么说话,回去让那些‘穷乡僻壤的人’怎么想?” 她顿了顿,又继续道:“你要真觉得自己是从那儿来的上不得台面,干脆自己把自己摘出去,从你家那儿圈块地,自个把自个划成‘穷乡僻壤’,旁人也没什么话说。” 陈嫣脸上肌肉抽了抽,低下头狠狠呼了一大口气,等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抬头道:“表姐何必这么跟嫣儿作对,表姐在我先前就跟沈沉渊待了一岁有余,这样都没跟他打下多少交集,可见你们并不是多投缘,表姐又何必缠着沈辞不放,只是单单为了气嫣儿呢。” 顾宁听见自己缠着沈沉渊这话,满脸讶异,顿了半天才不可置信道:“我缠着他?!” 顾宁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,“你真该看看沈沉渊在我面前是什么样子。” 这话的语气说得太理所当然,加之顾宁脸上神情实在太难以置信,简直就差没直晃晃地“你瞎了吗”这几个字写在脸上,陈嫣冷脸看了片刻,连牙齿都被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 顾宁遗憾地拍了拍陈嫣的肩,“我算看出来了,你对沈沉渊确实是欢喜得紧。” 顾宁知道跟陈嫣说不通,说了这句话就再没了说话的心思,越过她就要离开,走出几步路,听见陈嫣在后头开口,“表姐。” 顾宁没停下。 “算嫣儿求你了,你要是对沈公子真的无意,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,时日一久,怕沈公子和旁人也要误会了,到时候闹起来,对长平侯府也不好看。” 顾宁挑起嘴角,回了头,“我跟沈沉渊怎么样,跟你干不上半点关系,退一步讲……” 她突然笑了一下,“沈沉渊就算误会了又怎么样?我要是不欢喜他,他就是再怎么误会也没戏;我要是对他真有点不可说的意思……” 顾宁笑得更欢了,“他就是没误会,我也要想尽办法让他误会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电脑充电器被我磕坏了,新的还没到,拼着最后一点电发出来的!!! 爱你们mua 第27章 第二日顾宁起了个早,百无聊赖地在梳妆台前晃悠了半天,从天蒙蒙亮转到熹微晨光从窗棂中洒进来,眼看着沈沉渊快到了,再不动作起来就没时间了,顾宁这才坐在了镜子前,摆弄起了那些脂粉。 她平日里不怎么弄这些东西,偶尔跟着母亲四处走动的时候,才勉为其难地打扮一番,这回倒是不要人催了。 顾宁底子好,肤色莹白透亮,施不了多少脂粉就显得相貌明媚,她冲镜中那人笑了笑,自己都觉得差不多了,这才把那些东西放下。 手刚一闲下来,就听见婢女来抱,说沈少将军已经在府中等着了,顾宁应了一声,正准备出门过去寻他,还没在廊子里走几步,转角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人儿,直直往顾宁怀里撞。 “娘……” 这一个字刚出口,兆儿这小家伙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赶忙改口,“姐姐!” 看来是被沈沉渊□□过了。 顾宁把小人从抱住自己膝盖的小人捞起来,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,笑着道:“今日怎么这么好看啊?” 她这话不光是哄这小孩开心,兆儿这孩子虽全身上下都看着肉乎乎的,但眉眼细看却很精致,长了双和他爹一样的桃花眼,只是比沈沉渊的圆了些,更多了几分可爱。 这小家伙皮肤白得发光,又穿了一身红衣,笑起来的时候,但真是唇红齿白,跟个年画里精致的假人似的。 兆儿咧开嘴,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,这小鬼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,上来就亲了顾宁一口,完后又看着扭头看着背后,“是爹爹给我打扮的!” 顾宁挑了挑眉,“你爹?” 兆儿:“对的,就是爹爹!本来兆儿觉得这么穿太不方便了,跑起来还被差点跌了好几跤呢!但爹爹说,我这么打扮,娘、姐姐肯定喜欢!” 兆儿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顾宁,“姐姐喜不喜欢?” 顾宁还没回答,兆儿后面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,一把少年音,听起来格外清亮,里头还参藏着点笑意,“喜不喜欢?” 兆儿睁大眼睛,扭头,正巧给顾宁腾出了视线,沈沉渊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,着一身浅灰直襟长袍,愈发勾勒得他身材颀长,就那么悠悠闲闲地当过来,嘴角微微勾起,“喜不喜欢?” 兆儿一看见来人,马上就甜甜地喊了一声,“爹!” 顾宁余光看见旁边跟着得小丫头动作一顿,不可置信地偷偷看了看沈沉渊,就那么目光复杂地看了半晌,而后默默地转回了头。 八成又是把沈沉渊当成浪荡子的。 顾宁看着他,“沈沉渊。” 沈沉渊含着笑点了点头,走进几步,把兆儿从顾宁怀中接了下来,“平日里吃这么多,不知道自己沉得很吗?还好意思缠着姐姐要人家抱?” 话是这么说,里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,反是戏谑的口吻更多些。 但兆儿这小孩听不出来,悄摸摸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肉,眼看着上头晃晃荡荡的直弹他的手,瞬间红了脸,双手捂着脸直往沈沉渊怀里躲。 顾宁在旁边看着,眼见这小不点的脖子都羞红了,实在没忍住,颇不厚道地笑了好几声,只笑得兆儿的脸埋得更深了。 沈沉渊一边拍着兆儿的背,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宁,“你还笑这小团子,你害羞起来跟他一个样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反应迅速地看了看四周,眼见着在边上等着伺候的婢女,一个个都把头低着,竭尽心力地装成耳不聪目不明的模样。 顾宁难言地看了看沈沉渊,“你……” 沈沉渊也注意到了顾宁打量众人的目光,轻轻一笑,白牙在顾宁跟前晃了一晃,“我瞎说的。” ……可以说是十分给她面子了。 顾宁:“……趁着日头还没大起来,赶紧走吧。” 长平侯府离城西的那个庙不怎么远,便是走路也走不了多长时间,因此顾宁和沈沉渊也就没有搭轿子,只吩咐了轿夫大约什么时辰来接他们,也就牵着兆儿这么一个丁点大的上路了。 时辰虽还算早,但街边小贩个个都已然把摊子给支起来了。 说起来也是奇怪,兆儿这孩子按说也不是个安静的,这种市井地方沈沉渊也该带他来过许多次,但这小孩还是哪里都瞧着新奇,一路上眼睛都瞪得大大的,要不是顾宁牵着,该早跑不见人影了。 就这样,兆儿的手还是时不时地扯一下顾宁,惊奇地高声道:“姐姐,我要去看那个!” “还有那个!” “那个小人又是什么啊!” 顾宁和沈沉渊都不是小孩了,但还是被兆儿缠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,当不了个大人样。 停在一个卖零嘴的小吃摊前的时候,那个老贩听见兆儿管顾宁叫爹,看顾宁跟沈沉渊年纪相近,顺嘴一个夫人就喊了出来,不料这小不点马上又接了一句,“姐姐!” 老贩脸色复杂,眼珠子在顾宁和沈沉渊身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,像是在给两个人找一个合适的辈分关系。 兆儿把零嘴接过来,倒是先没急着吃,反倒吧嗒吧嗒地跑到老贩的身边,拉了拉他的袖子,示意老人家弯下腰来。 老贩见这孩子生得实在可爱,又天生带有一股机灵劲,便也耐心得很,乖乖地把耳朵凑到兆儿的嘴边。 兆儿拢着口,对准老贩的耳朵道:“老爷爷,其实你说的没错,这就是我娘,但是爹爹不让我这么喊她。” 顾宁苦笑不得,这是有多委屈?逮着一个不认识的都要哭诉一番?! 而且,这小不点自以为小声得很,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嗓音高,就算压着也不会低到哪去,顾宁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,听得一清二楚。 她看了沈沉渊一眼,估摸着这人跟她也是差不多的。 老贩听了目光一滞,片刻后才眼神复杂地往顾宁和沈沉渊这边看过来,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一会,这才低着头喃喃道:“原来是个没名分地的,可怜这孩子了,瞧着这么聪慧,却是这般尴尬的身份,也不知在家中受委屈了没有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这老贩在那儿兀自唏嘘了一会,又跑到摊子前,搜罗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零嘴,找了个纸袋子包上,塞在兆儿这孩子的怀里,“爷爷把这些都给你,你带回去慢慢吃,日后若是不够了,还能来找爷爷。” 说着转身又朝摊子前走去,边走边自言自语:“作孽哟,这么小一个孩子,连这点吃食怕是都没吃过几回,也是我今日遇到了,趁着这机会多给他些,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了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:这就把她当成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了? 她转头看了一眼沈沉渊,这始作俑者在旁边憋着笑,肩膀抖动不停。 兆儿也想不明白,接了东西也是一副愣愣的样子,反应过来后,又撒着小腿来找顾宁和沈沉渊,把东西献功似的往他们面前一递。 甜甜的童音道:“爹,姐姐,都给你们吃!” 顾宁看着这堆来历弯弯绕绕的吃食,半晌无言。 沈沉渊在旁边笑够了,叫下人把这堆东西收了回去,轻轻点了点小不点的下巴,“先放着,你早上吃了那么多块糕点,撑不下这么多东西,放爹那儿,等回去你想怎么吃怎么吃。” 兆儿估计也是确实不饿,倒不跟别的孩子一样,跟沈沉渊闹脾气,乖乖地应了一声“哦”,又被其他东西把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。 留下一个顾宁和沈沉渊大眼瞪大眼。 顾宁见沈沉渊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,都要被这人给气笑了,嘲讽地开口:“走吧老爷。” 但凡是个有眼色的都不会搭这种话。 但沈沉渊哪里是一般人,他一脸痛色地摆了摆头,语气严厉,“顾宁!” 顾宁冷不丁地给这语气一激,“……干什么?” 沈沉渊:“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自己!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要是再搭这不要脸的话,她就跟沈沉渊姓! 去庙里的一路上,兆儿跟个被放出笼子的雀儿一样在跟前跑,顾宁同沈沉渊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,间或两三句话,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,倒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庙前。 虽不是什么特别的时日,但这庙因着名声在外,香客倒也不见少,一众人头进进出出,男人声女子声什么声都有,一齐响在耳中,只觉得那些话都团成了一团紧实的东西,直直朝耳朵砸过来。 兆儿到了这种地方,见四下里都摩肩接踵的,这小不点也颇不适应,把手臂圈在他爹沈沉渊的脖子上,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人群。 沈沉渊不像是信佛的人,但却跟庙里的僧人极熟识的模样,只叫人进去传了几句话,不一会就出来一个僧人,在前头领路,带着他和顾宁往里走。 到了地方,那僧人吩咐人招呼了茶,自己去取了沈沉渊要的东西来。 沈沉渊说要来领的只是兆儿的长命锁,顾宁却看见,那僧人手中拿着两个东西,温和笑着递给沈沉渊,“沈公子,只是你要的东西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电脑线到了!!这物流速度逼着我做一个努力码字的人!! 爱你们!! 第28章 沈沉渊动作自然地接过来,把其中一样东西放进怀中,另一样就在那儿把外头包着的粗布打开了。 正是给兆儿做的长命锁。 虽是长命锁,但却比其他孩子的小得多,拿在手中也是就两个指节大,小巧玲珑得紧。 沈沉渊拿手指摩梭了片刻,将东西递给了顾宁,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 那僧人便也转过脸来,一脸温和笑意地看着顾宁。 顾宁接过来长命锁,细细看了半晌,抬头看着沈沉渊:“看材质是极好的,样式也没什么错,就是……这么个东西,兆儿怎么带在身上?” 沈沉渊一笑,“我特意把锁做得这么小,就是用来拴这小东西的脖子的。” 说罢他把在一旁自个跟自个玩儿的兆儿交了过来,将长命锁的绳子往这满脸茫然的孩子脖子上一套,先是自己神情满意地看了一会,而后把兆儿献宝似的扭转了身,让顾宁能看得清清楚楚。 沈沉渊:“你看,这不挺妥当的么?” 兆儿愣愣地由着他爹摆弄,呆呆地问顾宁:“姐姐觉得怎么样?” 顾宁看得好笑,伸手拨弄了一下长命锁上的铃铛,迎着这小团子的目光道:“好看。” 兆儿这小孩瞬间就高兴起来了,自己在那开心地摸了好一会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,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转过身去扑向他爹。 “爹!爹!” 一叠喊了好几声,却又没说什么事。 沈沉渊把兆儿牢牢接住,含着点笑意问道:“怎么了?” 兆儿眼睛发亮地看着他,“爹,你给兆儿这个东西,礼尚往来,兆儿也要送给爹!” 顾宁惊奇这小孩居然还会说礼尚往来这么个词。 这小家伙下一句就是:“等我回去,去爹房里找个东西,也给爹做个挂坠,让爹挂在脖子上!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沈沉渊嘴角抽了一下,马上就把这小东西从自己膝盖上抱了下去,挑着眉头看他,“你跟你亲爹真是一个模样。” 小家伙的热情完全没被沈沉渊的这句话浇灭,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伸头去看他爹的脖子,“爹,让兆儿看看你脖子,到时候肯定给你找个特别好看的!” 顾宁在旁边根本憋不住笑,跟着怂恿这小家伙,“对,到时候给你爹找个适合挂脖子的,就拴在他脖子上,让全京城的人都出来看看,大家肯定羡慕得紧呢。” 兆儿得了他娘的鼓舞,还真伸手去扒沈沉渊的衣襟,想看看那个脖子适合拴什么样的东西,沈沉渊跟个被调戏的娘家妇女一般,一只手按住在他面前乱动的兆儿,另一只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衣襟。 沈沉渊护得紧,顾宁没眼福看见春光,却忽地发现他脖子上一闪而过一道亮光,隐隐像是珠粒的模样。 若是寻常的珠粒,顾宁还不觉得什么,只是那珠粒的颜色太奇特。 是罕见的绯色。 顾宁记得自己曾经为了打趣沈沉渊,送给他过一串绯色的珠串,这没脸没皮的颇为喜欢地戴过一段时间,后来又不知怎么,突然就弃如敝履了似的,再没见他戴过。 现下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东西,不会……—— 二者长得虽有七八分相似,但顾宁却不敢确定,一则那一闪而过的东西只是一个珠子,她当初送到可是一串,二则,她送的那串珠串是手串,戴在腕子上随意把玩把玩还行,若要真当坠子戴在沈沉渊脖子上,那材质还是委屈他了。 顾宁这么想着,脸上便也显露出些许困惑不解的神色来,沈沉渊在旁边看见了,开口问她:“怎么了?” 顾宁犹豫了一会,想着自己怎么琢磨也不可能琢磨出个结果来,更不能跟兆儿个孩子似的也去扒着他衣服看,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,“你脖子上……戴着的是什么?” 问完这句,顾宁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股期待,但确切要说那期待是什么,她却又不敢确定了。 沈沉渊意味不明地冲顾宁笑了一笑,漆黑眼底有点顾宁看不懂的东西,“你说的是那个珠子?” 顾宁:“嗯。” 沈沉渊继续:“粉色?” 顾宁:“……嗯。” 沈沉渊勾唇一笑,“这东西我不给你看,等你想明白了,自然自己就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,是谁送的了。” 这话说得暗示意味太明显,顾宁没办法忽视,红着耳廓问他,“你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 沈沉渊微微一笑,这会倒故弄玄虚起来了,“没什么意思,你现在不愿意知道,想明白了自然会知道的。” 顾宁抿了下嘴唇,“想明白……什么?” 沈沉渊笑意不减,却不肯再多说一句了。 顾宁还想再问什么,但嗫嚅了几下嘴唇,还是息了声。 给沈沉渊拿长命锁来的那个僧人本来一直是默然地站在一边,这会被迫听了一会沈沉渊和顾宁的墙角,脸色显得格外复杂。 他把身子往佛祖那边转了一转,双手合十,顾宁估摸着他是在心里念清心咒,片刻后这僧人咳了一声,叹息似的开口: “沈公子,佛门清幽之地,还是略微收敛一下言行,有些事情,”他瞥了顾宁一眼,“可以等到出了庙再说,不必着急这一时半会的。” 沈沉渊一笑:“你入了佛门,我又没入,有些事你不急,我跟你可不一样,着急得很。” 饶是再清楚沈沉渊这人没脸没皮的程度,顾宁还是始料不及他能说出这话。 僧人:“……” 顾宁:“……” 清心咒,清心咒。 僧人深深呼了一口气,转而起了别的话头,“沈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了,不如捐些香火钱?” 顾宁:“……”能这么问,看来这人跟沈沉渊熟识得很。 沉默了半晌,见沈沉渊点头,这僧人脸上笑意越发真诚了,就连对着沈沉渊也满脸笑吟吟的样子,顾宁想了一会,抬头道,“不知捐多少香火钱比较合适?” 跟沈沉渊来这么一趟,也该识趣地多少表示一下,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心意。 顾宁还在等着这位师傅怎么说,这当口沈沉渊却突然跟僧人使了一个眼色,那僧人接受到,一眼难尽地跟沈沉渊对视了一会,还是转过头来,温和地冲着顾宁道: “这位小姐的香火钱已然算在沈公子身上了,不必再多这一份支出了。” 顾宁瞪大眼睛,来来回回地看着沈沉渊和僧人。 这什么意思?!这什么意思?! 这两人却不开口解释,只带着神秘莫测的笑看着顾宁。 顾宁:“……” 看得出沈沉渊常来这庙,庙中的僧人与他说得着话,二人聊了没一会,来了一个更年轻的僧人,在原先那僧人耳边附耳说了几句。 听罢,那僧人冲顾宁和沈沉渊点了点头,便跟着那人离开了。 这僧人一走,沈沉渊也欠身起来,理了一下兆儿的衣服,笑着对顾宁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 顾宁心不在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三人抬步往外走,顾宁不过晃了片刻神,等回神后发现,自己跟在沈沉渊旁边,现下已然到了一个长廊处。 兆儿这孩子果然累了,走不动路,眯缝着眼睛被沈沉渊抱在怀里,顾宁有心想看看沈沉渊,却被兆儿这孩子挡了大半,不得已,她只能换了个方向,换到个更方便的方位。 她落了沈沉渊几步,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那人的侧脸,沈沉渊平日里虽常常出言挤兑兆儿,但其实是个极为称职的干爹,宠兆儿得紧。 兆儿半睡半醒,沈沉渊隔一会便去看他睡着了没有,喊不应声便推推他,不让兆儿在外头睡着,免得着凉。 沈沉渊侧脸去看兆儿的时候,顾宁便悄悄地看他,这人简直是个睫毛精,转脸的时候越发明显,长卷的睫毛几乎就要扫到他怀中兆儿的脸上了。 顾宁莫名想起那次在牢中,这人故意凑在自己身边眨巴睫毛,还连声追问他的睫毛长不长。 想到这儿,顾宁缓缓呼了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她轻轻扯了扯沈沉渊的袖子,许是动作太轻,这人没发觉,顾宁看了他片刻,狠下心,伸手却摸了摸沈沉渊的手。 沈沉渊动作一下停了。 顾宁抿了抿唇,见沈沉渊没有挣开手的意思,胆子更大了些,先前只是握着沈沉渊的指尖,这会再把手往前送了一送,整个拉住了沈沉渊的手。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,沈沉渊终于回了神,转过身来低垂着眼看着顾宁,眼中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滚。 顾宁看不懂那情绪是什么,硬着头皮直直和他对视,一开口,却说起了别的话题,“你领口里面戴着的那个珠子,到底是不是我送的那个?” 话说到最后,竟然带了几分凶狠的味道,这人戏弄了她这么久,也该给个说法了吧! 沈沉渊平日里的那些笑这会好像全都藏起来了似的,他敛着眼皮看顾宁,一言不发。 顾宁不知道他这沉默是什么意思,抬起眼睛看他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顾宁还在等着沈沉渊的回答,这时候兆儿却突然被惊醒了似的,在沈沉渊怀中一弹,呓语了几声,揉着眼皮睁开了眼睛,一见到顾宁,露出一口白牙正准备出声。 沈沉渊却突然伸手在兆儿脖子上一按,这小孩没防备,瞬间脸就埋在了他爹的脖颈里,连话都说不了。 顾宁讶然,“你干什么?” 沈沉渊轻笑一声,“这孩子太小,有些事还看不得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29章 顾宁一噎,不自觉地咽了一口水,愣愣地看着沈沉渊,“你、你想干什么?” 沈沉渊斜眼瞟了一下后头跟着的那些仆役,因他们俩只是来取锁,不是干什么别的事,故而沈沉渊只带了几个亲近之人,顾宁更甚,独个就跟着沈沉渊来了。 都是在沈沉渊身边呆了许多年的人,一个眼神就懂了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,互相使了几个眼色,连滚带爬地撒腿跑远了,那架势,倒像是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们似的。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冷无表情地看着,“平日里一个个机灵得很,这会不知道把兆儿也带走吗?” 顾宁脸整个烧起来了,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,不自觉地喃喃道:“你、你那些下人……都知道了?” 沈沉渊把自己的手举到顾宁面前晃了晃,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,示意顾宁看过来,顾宁这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紧紧拉着,更准确地说,是她还牢牢拉着沈沉渊的手,脸色瞬间爆红,死死咬着嘴唇,就差没在上头磕出几道血印子了。 沈沉渊清楚顾宁的性子,以为她羞恼之下会挣开,换了一下动作,将顾宁的手紧紧包裹在手掌中。 只是等了片刻,握着的那只手却出乎他意料的乖巧,乖乖地呆在他掌心里,毫不反抗。 沈沉渊略一思索就明了了,抬眼去看顾宁,神情似笑非笑,后者见他看过来,眼神躲躲闪闪四处乱飘,就是不和沈沉渊对视。 顾宁两辈子没遭遇过这种事,只是偶尔听别人说过,这时候不当这么主动,该装模作样拿捏一下对方,好叫那人知道,自己也不是易得的。 道理顾宁都明白,但是她、她…… 她舍不得。 沈沉渊一看顾宁这样,猜也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,心里头软得不成样子,要不是兆儿这么个小不点还在这儿,实在是不方便,不然他真要控制不住自己做点什么了。 沈沉渊堪堪压住自己的那些遐思,清了清嗓子,想起顾宁的那句话,觉得该让她亲自看一下,但他一手抱着兆儿,另一只手……又实在舍不得放开。 他想了想,吩咐怀里那个小东西,“帮你爹把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。” 可怜兆儿这么小的年纪,半条魂都在梦中吊着,人还糊涂着,一下就被他爹摁在了怀里,茫茫然不知所措,乍一听沈沉渊出声,一句话也没敢多说,马上就要伸手去够沈沉渊的脖子。 手刚伸到一半,被顾宁一句话给止住了,顾宁顶着一张红脸,结结巴巴道:“我、我来吧。” 沈沉渊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笑了。 爹的话和娘说的不一样,兆儿拿不准主意,不知道该听谁的,偏偏他脖子还被沈沉渊摁着,看不了他们的脸色,无从判断,自己琢磨了下,还是停了手,等着爹和娘两个人自己打商量,商量好了再告诉他该怎么做。 只是等了好一会,兆儿也没听见他爹爹和娘出声,这小不点可怜兮兮地缩在沈沉渊脖颈里,勉强挣扎着出声问了一个字,“爹…… ?” 这个字好像确实是起了那么点作用,兆儿隐隐约约听见他爹闷声笑了几声,“听你娘的。” 兆儿瞪大眼睛,满脸大写的茫然,爹不是之前还在府中教训过自己吗,说外头人多嘴杂的,不能这么叫,不能叫娘,只能叫姐姐,说错一遍就要罚抄五十个字。 他现在都还记得爹那个时候的表情,明明受教训的是自己,偏偏爹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,要不是他又连声追问了好几次,都要以为爹爹是在同他玩笑了。 但这小家伙不敢说也不敢问,把满腹疑问都压下去,趴在他爹身上当个不会说话的挂件。 顾宁呼了好几口气,反复给自己下了决心,这才抬步向沈沉渊走过去,明明距离没有多远,顾宁却觉得这段路走了好久。 她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。 她就这么慢慢吞吞走着,沈沉渊在旁边看着,也不催促,嘴角一直含着一抹浅笑,待顾宁走到近前,他才哑着嗓子说了句:“你再慢点,我就要抓你过来了。” 顾宁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答话,伸手去沈沉渊脖子上取那个坠子,沈沉渊配合得很,不反抗不挣扎,就任由那双柔软的手贴到他的锁骨处,把衣襟微微挑开了点,然后捏起了他戴着的那个珠子。 沈沉渊这般反应,顾宁满心以为这珠子就是自己曾经送过的那个了,但她只略微摸了一下,整颗心便如坠冰窟。 颜色、式样都足以以假乱真,若是不细看的话,就误以为两样东西是同一个了,但是…… 不管她怎么摸来摸去,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,这样东西背面有几道凹痕,而她送的那串珠子虽不是什么上等货色,却也是打磨好了的,个个莹润光滑。 顾宁就这么摸着,喉头紧缩,吞一口水仿佛都在往里头咽刀一样,摸了半晌,她没把东西取下来,又把那颗珠子重新放了回去,低着头默默呼吸了好一会,才又抬起头来看着沈沉渊。 她顿了一下,轻声道:“是……一样的,就是我送的那颗。” 想了想,又纠正道:“是我送的那串珠子里头的一颗。” 两人隔得近,顾宁嘴里呼出的气几乎都能拂到对方脸上,沈沉渊撩起眼皮问她:“你就没觉得,这串珠子有哪里不一样?” 顾宁觉得自己的喉头又痛了一下,她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就是一样的。” 她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,“就是一样的!” 沈沉渊拧了拧眉,“你没摸到?还是不太一样的,它上头有——”他说着就伸手要去取脖子上的那个珠坠。 顾宁一把握紧他的手,眼神凶狠地看着他,“我说一样就是一样!和我送的那个没什么不同……” 话虽说得凶狠,但却显出点底气不足,顾宁抬起头看着沈沉渊,眼尾处还泛着点红,“你现在才说哪里不一样,是不是晚了点?!” 她眼睛里泛出点湿意,手死死地卡住那颗珠子,“你想反悔?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提这两个字!” 沈沉渊被顾宁这一通抢白说得一愣,凝神想了片刻,明了,嘴角向上扯了扯,却又觉得心里有点软绵绵的疼,他看着顾宁,放软声调道:“你把它拿出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 顾宁恶狠狠地看着他,拳头攥得发抖,低着头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抬起头来,一言不发地把那个珠子取了下来。 沈沉渊垂着眼皮看她,“你把东西摊开看看。” 顾宁梗着脖子,硬邦邦道:“没什么好看的。” 沈沉渊温和笑道:“摊开看看。” 顾宁咬了咬牙,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!” 沈沉渊露出点笑意,“这是我心上人送我的东西,你就不好奇,不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谁送的?” 顾宁脸色灰败,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,但还是听沈沉渊的话,慢慢把握紧的手掌摊开了,她边摊开边憋着一股火看着沈沉渊,“就算、就算是你心上人送的,那又怎么样?我没见你跟其他哪个女子在一块过,说明你跟她有缘无份,你既然招惹了我,就趁早死了这条心,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!” 顾宁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,但她被沈沉渊气昏了头,也顾不了这么多。 沈沉渊看着顾宁这副怒火上冲的样子,又有点心疼又有点忍不住笑,他眸子微微发亮看着顾宁,“你好好看看,你说的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。” 顾宁心里憋着一口气,脱口而出,“不就是上头有几个凹痕!” 沈沉渊微微勾起嘴角,像哄着面前这人上钩似的,“那你再看看,这凹痕是什么?” 顾宁眼神跟头小狼似的,就那么看了一会,她突然扯开嘴角微微笑了下,沈沉渊听见她压着声音低低地在说:“就是有又怎么样,难道我还比不过她?……” 她这么喃喃说了一通,便有摊开手细细去看那颗珠粒,上头果真是刻着几道凹痕,顾宁稍稍瞟了一眼,好像隐隐约约是个字的模样。 顾宁拿起来一看,上头果真是个字,像是有人拿小刀仔仔细细刻上去的,笔画的周围都磨圆了,顾宁看清楚那个字,愣了。 沈沉渊靠在她额前,也跟着去看那个字,他一开口,声音里带着点再明显不过的笑意,“怎么样,看清楚了吗?是不是宁字,是不是……” 他顿了一下,笑眯眯地看着顾宁,“是不是顾宁的宁。” 顾宁心里头像有一把火,要把沈沉渊和她都烧了,她迟疑片刻,讷讷道:“顾宁的宁?” 沈沉渊这会舍得把手脱出来了,他捏了捏顾宁的耳垂,上头似乎还残存着些灼人的温度,肯定道:“顾宁的宁。” 顾宁本不欲笑出来,但怎么都控制不住嘴角向上仰的弧度,她不自在地抿着嘴唇道:“你、你什么时候刻的这个字?” 沈沉渊呼了口气,“好久之前了。” “早在你送给我这颗珠子之前,这个字就刻在我心里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30章 顾宁一愣,“好久之前?” 沈沉渊拈起那颗珠子,在光下细细看着,凝神看了片刻又转眼看着顾宁,“等了这么久,总算是等到了。” 顾宁被沈沉渊这话说得一惊,晃神了好一会,讷讷开口,“等了这么久……” 她心脏仿佛被人捏紧了,“你这话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 沈沉渊右手抱着兆儿,这小不点着实是困紧了,就他们俩说话这么点工夫,眼皮子又无力地耷拉下去了,沈沉渊左手拉着顾宁的手,沿着长廊往前走. 沈沉渊:“我若是没有什么心思,便绝对不会跟那女子有半点牵扯,我不要的绝对不要,”他说完这句转过眼来,顾宁才发现这人眼里有那么多缱绻的情感,多到快要溢出来,“但若是我喜欢的,我可以等,多久都可以等。” 沈沉渊定定地看着顾宁,顾宁轻轻呼了一口气,低低开口:“那……那你等了多久?” 顾宁说完这句话眼中突然有股酸意,这人说他等多久都可以等,那上辈子……这人有没有等过她? 顾宁在这一刻迫切地希望,沈沉渊对她的心思都是在这辈子才生出来的,是在他们俩有过这么多接触之后才生出来的,若她跟沈沉渊还是上辈子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,沈沉渊就不会对她有旁的心思。 顾宁眼中渐渐起了一层白雾,她刻意没抬起头,句不成句地又重复了一遍,“你等了多久?” 顾宁语带哽咽,沈沉渊一怔,垂眼看过去,只见到他身边的那人低着头,看不清神情,只有肩膀在不住地抖动着。 沈沉渊顿了一会,装作没发觉顾宁异样的样子,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,他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,微微笑着道:“其实也没有多久,要算起源头,也就是先生罚我们俩背书的那个时候,只是……” 他忽地轻笑一声,“只是我想得紧,就觉得这日子过得太难了。” 顾宁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了。 沈沉渊猛地想起什么,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宁,“深究起来,我还算你半个债主呢。” 顾宁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,知道沈沉渊提的是自己糊里糊涂答应向他赔罪的事,挑眉看着沈沉渊,“现在你还好找我讨债?” 她晃了晃两人握着的手,“好意思?” 顾宁做这副神情的时候神气得很,眉眼都显出一股飞扬跋扈的模样,直看得沈沉渊心痒痒,他勾起嘴角,压低声音沉沉道:“那倒未必,你现在长大了,及笄了……” “我有的是办法罚你。” 顾宁神情一僵,回过神来只觉得满腔热血都往头上涌,快把她冲得神志不清,她勉强稳住情绪不露怯,凑到沈沉渊耳边发狠道:“还指不定是谁罚谁呢。” 沈沉渊忍不住大笑几声,连眼尾都染上了些许笑意,越发显得那双桃花眼潋滟多情,简直到了勾人的地步. 他有一半年纪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的,那些糙汉子们聚在一块,什么话都说得出,沈不知羞耳濡目染,论起没脸没皮来梓,顾宁是决计比不过他的。 他微微笑了下,凑到顾宁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,那几句话说得太隐晦,顾宁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,等终于醒过神来,白皙的面皮上一片红晕蒸腾,就差没往上冒热气了。 “你、你……”顾宁咬着嘴唇看着沈沉渊,“这种话、这种话……你以后……” 沈沉渊忍俊不禁,接着顾宁没说完的话道:“憋着?” 顾宁抬眼看了他一眼,猛地撇过了头,胸膛起伏了好一会,用空着的那只手半捂着脸,微乎其声道:“……以后只准将给我一个人听。” 沈沉渊一愣,回过神来简直想把面前这人整个吞吃入腹,她对他这么不设防,以后在……的时候,岂不是自己说什么都听? 沈沉渊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。 这会他觉得怀里头的这个小东西格外碍眼,要不是自己是他干爹,简直要控制不住把这小不点给整个扔出去了,爱待哪儿待哪儿,只要别在他跟顾宁面前挡事就行。 想归想,沈沉渊好歹没泯灭人性这么做,他视线一直停在顾宁身上,舍不得挪开片刻,“那现在,我是不是能跟你娘一样,同样管你叫宁儿了?” 顾宁咬紧嘴唇,没回话。 沈沉渊本意就是逗弄逗弄顾宁,这会见这人不上他的当,怎么能死心,摆出一副好商量的腔调道:“这事我听你的,你说怎么就怎么,若你不准,我就不这么叫,若你准了,我以后就光明正大地管你叫‘宁儿’,在长平侯面前也这么叫,在顾夫人也这么叫……” “其他人若是问起你是谁来,我就这么回他:‘是绥远侯府沈沉渊的宁儿’……” 眼见这人越说越离谱,顾宁终于忍不住了,拉拉沈沉渊的袖子,压低声音道:“别说了。” 沈沉渊虽瘾还没过够,但好歹还是住了嘴,没再编些离谱的场景故意臊顾宁,只含着抹浅笑问她:“那你到底准不准我叫你宁儿?” 他这句话其实没多少乱七八糟的心思,纯粹是接着上头再问这么一句而已,没想到顾宁听了这话,把心横了一横,强忍着耻意道:“准的。” 这声说得太低,简直跟蚊蝇扇翅差不多,顾宁怕沈沉渊听不到,又低着头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,“我准的。” 沈沉渊难耐地闭了闭眼,“你要是再这样,我以后真的不能保证什么了。” 跟顾夫人说好的话,他怕他忍不住毁诺。 沈沉渊难得有点良心,在心头连念了两遍清心咒,这才把脑子里那头畜生赶了出去。 偏偏这个时候顾宁抬起头,一双圆圆杏眼试探地看着他,“你……不叫我宁儿?” 去他妈的清心咒! 作者有话要说:  不好意思,今天短更,万分抱歉 第31章 这时候还能当个君子?! 沈沉渊随手把兆儿放在廊子旁的长椅上,这小家伙脸胖乎乎的,被他爹横放着趴在木椅上,脸上软肉都被挤了一点出来,不太舒服地嘟哝了几声,也是睡意太重,被他爹这么折腾一番,还是没醒。 沈沉渊一手揽住顾宁细长的脖颈,一手横过她的腰肢,没用多大劲,只轻轻一拉,顾宁整个人就被他抱了个满怀。 沈沉渊低垂着眼看顾宁,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后颈,顾宁只觉得两个人接触到的那块皮肤隐隐发烫,那股子热意简直要顺着脖颈传到四肢百骸。 顾宁脑子昏昏沉沉的,双手紧紧抓着沈沉渊的衣襟,像是要把他推开,又像是要把这人牢牢抓在手中。 沈沉渊微微低下头,漆黑的眸子像块化开的墨,就那么静静地看了片刻后,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。 顾宁不懂他这笑是什么意思,嘴唇抿得死紧,双手用力到指尖都泛白。 沈沉渊就那么笑了几声,瞧着顾宁一动不动,像是怎么都看不够,又或者是从来没看得这么清楚过。 顾宁实在难耐,埋在沈沉渊怀中,闷声道:“你……到底想不想做点什么?” 她问的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,而是你到底想不想做点社么,差不多的两句话,换了几个词,里头的意思就完全不同了。 沈沉渊沉沉看着顾宁,舔了舔嘴唇,扶着顾宁的侧脸,薄唇越来越近,离顾宁只有一指距离的时候,她突然听见闷闷的几声笑声,有股热气拂到她脸上。 顾宁听见沈沉渊嘶哑着嗓音道:“……不急在这一时。” 顾宁抬头,正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眸,这一瞬间,她觉得里头有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。 沈沉、难以琢磨。 但是却不伤人。 谁都没有说话,顾宁和沈沉渊就这么静静对视着,片刻后,不远处传来几声响亮的咳嗽声,只是那声音中气十足,怎么听怎么不像病人。 沈沉渊侧头往那儿看了一眼,皱了皱眉,留在顾宁脖颈上的手收了回去。 顾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动作,眼神沉沉的。 沈沉渊不期然看到她这个目光,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在顾宁耳垂上捏了一下,这个动作的□□意味不重,倒更像是哄小孩似的。 他轻轻扯了下嘴角,“顾宁,你还太小了……” 沈沉渊刚说完这句,还没来得及把“太小了”后面的话补齐,十几步远的地方转过来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。 正是沈沉渊的小厮。 小厮拳头抵在嘴角处咳了几声,眼神躲躲闪闪的,左右后都看了一圈,就是没往自家主子的方向来,腿脚试探性地动了动,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过来的样子。 顾宁瞬间就明白了刚才的那几声咳嗽是怎么回事,兀自强撑着,收敛了在沈沉渊面前的那副神情,端得是正正经经的模样。 那小厮就那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站了会,直到听见一把淡淡的嗓音道:“把人都叫过来,咱们回府了。” 小厮如蒙大赦,忙不迭“哎”了一声,转身欲走,又听见自家主子在后头补了一句,那语调,怎么听怎么有点不痛快。 “把兆儿带过去。” 小厮一惊,脸上表情都呆了,僵硬地转过头,这才总算看到了孤零零躺在长椅上的小主子。 他在心里猛扇了自己两耳光,怎么能出这种纰漏!在这种事情上坏了主子的事! 小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,伸手就去木椅上捞小主子,兆儿睡得正香,冷不丁被人这么拉一下,睡梦中努着嘴就要哭起来,这小厮惊恐地看了沈沉渊一眼,火速抱起兆儿扛在肩上,连滚带爬地就把人带走了。 整个过程,拢共也就眨几下眼的工夫。 顾宁:“……” 沈沉渊这训人的本事不得了啊! 被这么一打岔,沈沉渊后头的话到底没能说出来,顾宁也就不知道他那句“太小”后面还要说什么,按说她都已经及笄了,换成寻常人家的女子,都是可以嫁的年纪了。 沈沉渊的那句太小,到底是想说什么? 顾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窈窕匀称的曲线,把那个不靠谱的想法从心里划去了。 沈沉渊要真是敢嫌弃她这个,她就…… 还没想出怎么罚人,顾宁自个先笑了。 不为什么,她就是想笑。 顾宁正随手拿着一本书在看,半天没翻过一页,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抬高了声音往外头喊道:“阿婧!” 过了没一会,阿婧掀帘子进来了,把刚泡来的一壶热茶顺手放在桌子上,笑着应道:“小姐,怎么了?” 顾宁眼神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,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,缓缓开口道:“咱们府上是不是新进了一块绿松石?” 阿婧想了一会,“好像是有这么一块玉料,不过奴婢不是管这个的,也记不大清了。” “怎么了小姐?”阿婧看着顾宁,“是拿去有什么用吗?要不然奴婢这会就去问问?” 顾宁缓缓点了点头。 阿婧抬步正要走,顾宁又猛地把手中的书放在了几案上,她站起来道:“还是我跟你一道去吧。” 两人一道出了门,阿婧边走边道:“小姐对这些玉啊石啊一向没什么心思,这会怎么想起那块绿松石了呢?” 阿婧是从小伺候着顾宁长大的,两人名义上虽是主仆,但私下相处起来,倒比顾宁跟她些堂姊妹们更亲近些。 顾宁不知想起什么,兀自笑了一下,“送给一个小孩,绥远侯府的那个沈兆,他快过生辰了。” 顾宁顿了一下,接着道:“好歹也叫我一声……” 话说到这突然没音了,阿婧半天没等到,疑惑地“嗯”了一声,转头去看自家小姐。 却见到顾宁莫名一脸笑意,见她看过来,这才补足了没说完的那句话,“好歹也叫我一声姐姐,怎么也该送这小家伙点东西。” 阿婧也是见过沈兆的,想起那个小不点短手短腿跑起来的样子,她也跟着笑了笑,“小姐是打算用那块绿松石刻点什么东西?” 顾宁微微笑了笑,“只是这么想呢,先去看那玉料好不好。” 两人转过一个廊角,再有十几步就到地方了,阿婧道:“奴婢看沈少爷很黏你呢。” 顾宁“啊”了一声,磕磕巴巴地问道:“有、有吗?” 沈沉渊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,但细想起来,在她面前好像还真是个撒娇精。 顾宁在心底笑骂了一句没脸没皮。 阿婧点点头,“上次沈少将军带着他来咱们府上,我看沈公子坐都还没坐稳,就开始支着脑袋到处找小姐,一听说小姐在房里,马上就跳下椅子要去找你呢。” “……兆儿” 顾宁这时候回过神来了,知道阿婧说的不是沈沉渊那个大祸害。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。 库房就在面前了,顾宁清了清嗓子,别过脸没看阿婧,“进、进去吧。” 平日里管库房的都有好几个,这会顾宁没看见其他人,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的管家老徐在,一见到顾宁就迎出来了,有点惶恐地行了礼道:“小姐今日怎么想起过来?若是要找什么东西,派个人过来吩咐就是,奴才一定加紧找了人送过去……” 顾宁伸手拦住了他,“不妨事,府上新进的好玉都有哪些?拿来给我看看。” 老徐拭了拭汗,连应了几声“哎”,忙不迭地就跑去取东西了。 顾宁瞧着他的背影,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。 老徐年纪大,但手脚还是快的,没一会就把顾宁要的东西给取来了,长平侯府家大业大,又常有来往,那些玉料放在几案上,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个桌子。 顾宁看了一会,拧眉道:“府上不是新进了一批绿松石呢?怎么没看见?” “这、这……”老徐支支吾吾了好半天,眼神躲躲闪闪的,没说出个所以然来,在顾宁的目光下,额头上渐渐溢出几滴豆大的汗珠来。 他猛地伏低了身子,回道:“是陈小姐拿去了?” 顾宁缓缓道:“陈小姐?” 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么一号人物? 她正纳着闷,管家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道甜腻的声音:“表姐。” 顾宁慢慢把目光挪过去,看见陈嫣从库房里头走出来,着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裳,头上的发簪像是随便找了个地方,图省事插上去的。 顾宁也算长见识了,能把湖绿色穿得这么俗气,陈嫣也是独一份。 她上下打量了陈嫣好一会,眸子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,过了好一会顾宁才开口,面色有点一眼难尽,“陈小姐?” 她不知笑到了什么,嗤笑了一声。 陈嫣咬紧牙根,但还是强撑着堪堪维持住了笑脸,“表姐这是要找绿松石?” 她摊开手掌,里头躺了一块通体莹绿的玉石,足有巴掌大,陈嫣冲顾宁挑衅地笑了笑,“真是不好意思,表姐,我昨日才向姨母讨了这块绿松石来,打算做个坠子呢,姨母也答应了的。” 顾宁微微瞪大眼睛,“母亲说给你做坠子?!” 陈嫣顿时更得意了,她合拢手掌,将那块绿松石收了回去,“实在是对不住,嫣儿不知道表姐也要,既然如此,嫣儿还是忍痛割——” 陈嫣还没说完,顾宁摆摆手打断了她,带着点心疼道:“委屈你了。” 陈嫣的表情一僵,“啊?” 顾宁摇摇头惋惜道:“府上的师傅向来都是用这种料子打底,先照着图纸做出个样子,用完就丢了,哪能真用来戴在身上呢?” 她看着陈嫣,摆了摆头道:“表妹真是居家有方,连这种料子也能委屈着将就用。” “辛苦你了。” 一片沉寂中,“咔”的一声。 咬碎银牙的声音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大家mua 第32章 顾宁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嫣,“你不懂这些,要真把这玩意儿戴了出去,自己图一乐倒是没什么,旁人看见了,冤枉我长平侯府苛待你怎么办?” 她微微低下头,状似亲密地帮陈嫣理了理衣襟,“好歹也在府上呆了这么久了,眼光老是跟来时差不多……” 顾宁笑了一笑,哄小孩似的,“也太不像话了些。” 陈嫣攥紧拳头,牙齿咬得格格响。 顾宁说完这句话,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管家老徐,这人早在陈嫣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就抖如筛糠了。 顾宁:“我怎么不知道库房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?”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什么语气,甚至不像是训责而是随意聊聊天,但就这么一句话,竟听得老徐脸色一白,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 “小姐……”老徐也知道库房不是什么寻常的地方,私自放人进来这件事可大可小,这会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,怎么眼界就那么浅,就摊上了陈嫣的那点银钱。 老徐煞白着一张脸,慌里慌张道:“小姐,陈小姐说奉了夫人的命,也怪老奴糊涂了,一时失了规矩……” 顾宁听了这人颠三倒四的一通解释,也没说什么,前后左右看了一圈,似笑非笑道:“也是巧了,今日怎么偏偏只有你一个人在?” 老徐一愣,跪着的身子伏得更低了。 陈嫣看这老东西收钱的时候痛快得很,这会子连顾宁一句话都熬不过,就这么把她供了出来,也是恨得牙根痒痒,她心中冷笑一声,出了声,“表姐,这是姨母答应了的,你现下这般盘问这奴才,也是在怪我了?” 顾宁一乐,转头去看陈嫣。 陈嫣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,几乎是泫然欲泣了,“表姐若是讨厌嫣儿便直说,嫣儿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,只要表姐一句话……” “我是挺讨厌你的,”顾宁淡笑看着她,饶有兴味,“所以你这么知情识趣的一个人,打算怎么办?” 陈嫣一愣,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,好半天才把那股翻腾着的无边怒意压了下去,她竭力控制着自己,只是实在气得狠了,一开口嗓音还有点抖。 “嫣儿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,但不讨表姐的欢喜,肯定是做得还不够,也不用表姐亲自赶我,我收拾好包裹向姨母道别后,一刻也不多留!” 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听得顾宁乐不可支,她也不憋着,直接笑了出来,“陈嫣哪陈嫣,我母亲管着长平侯府这么多年,你以为我都看得破的她看不破?” 顾宁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嫣,“你若是聪明点,这一年内就给我乖乖的,别惹事,这样我还能装着没你这个人一样,不跟你计较。” 话说到这儿,顾宁突然冷冷地看了陈嫣一眼,明明顾宁也没有多大年纪,算起来也不过今年才及笄而已,但这一眼硬是看得陈嫣浑身打了个冷颤。 顾宁继续道:“反之,你要是再敢动歪脑筋,做些蠢事出来,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。” 话说到这儿,顾宁转身就要走,今日这么一遭已经让她失了兴致,她走了还没两步,就听见陈嫣在后头低低道:“那沈公子呢?” 顾宁转身,陈嫣脸上那些忸怩作态和装腔作势都收了起来,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顾宁,一字一顿道:“你若是离沈沉渊远一点,我就离你远一点,甚至不住在这府上膈应你也行,你说怎么就怎么。” 顾宁笑了一下,没出声。 陈嫣死死地盯着顾宁,“如何?” 她莫名有些笃定,顾宁一定会答应她的。 她跟沈沉渊才相处多长时间?先前不是还有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议论吗,说万万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沈公子,她那表情气得要杀人。 陈嫣自信地笑了笑,只是她那笑还没张开多少,就看见顾宁挑了挑眉,操着漫不经心的腔调道:“不如何。” 陈嫣看着她那副淡淡的表情,怀疑自己听错了,连不可置信的感觉都还来不及体会,只是愣愣地跟着问道:“……什么?” 顾宁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,“我说不如何。” “他是我的。”顾宁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嫣,“你听见没?沈沉渊是我的。” “以前是我不清楚,”她走近几步,捏住了陈嫣的下巴,垂下眼皮看她,“但以后……” “你敢在脑子里想他一个试试?” 明明顾宁没堵住陈嫣的嘴巴,但她张了张嘴,对着顾宁那张脸,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都发不出来。 顾宁说完这句话,再没理她,转过身径直离开了。 陈嫣愣怔地看着门口,半晌没出声,她的婢女看她这副模样,瑟缩着过来扶她,抖着嗓子道:“……小、小姐。” 陈嫣一个耳光过去,响亮的一声,这婢女瞬间就跌在了地上,脸颊上红肿一片,她摸着自己的脸,不敢哭出声,极小声极小声地抽噎。 陈嫣眼睛发红,“那我们就走着瞧。” … 阿婧听到自家小姐那番话,整个人都惊呆了,跟着顾宁出了门,在府里面闲逛,偷眼瞧了顾宁好几回,一句话在脑子里滚来滚去的,怎么也开不了口。 顾宁没看阿婧,走过檐角,伸手弹了一下挂在上头的铃铛,突然来了一句:“想问什么就问,憋着不难受?” 阿婧得了允准,当机立断,立刻就开了口,“小姐……和沈公子是怎么回事?” 顾宁低头沉吟了会,阿婧以为她是在想怎么回答,没想到这人想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她,“要不然你还是闭着?” 阿婧:“……” 她没遵听吩咐闭嘴,也是这事把她馋得实在不行,斟酌了一会还是开了口,一开口就把顾宁噎住了。 “这……以后我就得管沈公子叫姑爷了?” 顾宁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,“你想的还真是长远。” 阿婧打蛇随棍上,凑上来问道:“要不然小姐帮我详细点说说?” 顾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好歹开了口,“我跟他的事,详细起来得说几天几夜。” 这个“他”是谁,不言自明。 阿婧眼睛发亮,“没事儿,不耽误奴婢的事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顾宁:“耽误我的事。” 她也不知想到什么,突然冷哼一声,“嫌我小,想找大的怎么不去瞧瞧城西那个五十几的……” 阿婧心里头痒痒,实在想问出点什么,奈何顾宁的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,问来问去到底是什么都没问出来。 阿婧眼珠转了一转,怆然道:“小姐!我是不是你最宠爱的奴婢了?!” 顾宁挑眉看她,“怎么?” 想干什么? 阿婧纯是个没心眼的,顾宁这一眼又把她看怂了,急忙转口劝道:“您跟沈公子那些事,您就能憋着?不想找个人倾诉一下?奴婢好歹能帮着出出主意!” 出的是哪方面的主意,猜都用不着猜。 顾宁听见这话乐了一声,转过头怜悯地看着阿婧,“我还要你出主意?你连咱们府上那个徐力看上你了都不知道,我用得着你帮我出主意?” 顾宁挑起嘴角,“我比你会多了,至于沈辞……” 顾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,“他比我还会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晚上还有一更(破音,大过节的,沈辞不能不露面!! 大家节日快乐呀!!爱你们mua 第33章 陈嫣这一遭倒是提醒了顾宁,顾夫人给她的期限是七天,如今连三天都没用到,她就把决定给下了。 顾宁笑了一声,真是此一时彼一时。 既然正巧想起了这事儿,顾宁就想去找顾夫人,只是到了堂屋中,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顾夫人先递给她一封信。 顾宁接过来看了看,抬头问道:“给我的?” 谁的? 顾夫人掀起杯盖喝了一口茶,缓缓道:“是绥远侯府派人送过来的……” 顾宁心跳了一下,“谁的?” 顾夫人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,又低头喝了一口茶,都快把顾宁急死了才开口,“说是那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小不点沈兆写的,给他娘。” 顾宁心紧了一紧,顾夫人凝视着她,继续道:“咱们府上,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?” 顾宁心里一紧,打哈哈道:“沈兆才多少岁,他说的话能当真?” 顾夫人意有所指地“哦”了一声,顾宁以为糊弄过去了,又听见她娘开口道:“这小家伙怎么不管我叫娘呢?” 顾宁一噎,不怕死地开口道:“沈兆认了沈辞做干爹,再管您叫娘,合适么?这辈分得差到哪儿去了。” 她瞟了顾夫人一眼,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异样,这才开口道:“……您要是真喜欢,大不了我下次见这小家伙,逮着他到您面前,管您叫娘,好歹也让您过过瘾。” 顾夫人:“……” 她一言难尽道:“这是该对娘说的话?你近来是皮实了欠收拾。” 顾宁摆摆手,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走,“您改日再叫爹来收拾我,我先回房了。” 话音还没落,人就已经拐了一个弯,消失在门后了。 顾夫人喊了好几声也没把人给喊回来,跟阿婧对视了一眼,阿婧试探道:“夫人,我去跟着小姐了?” 顾夫人摆了摆手,阿婧一溜烟跑了。 她坐在椅子上,把茶盏抬起来,刚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,笑着摇头道:“就这么急不成?” 顾宁快步回了自己屋子,还没把门关上就做到桌边,三下两下拆了信,一见到上头的第一个字,她拿着信封的手就有点无力地垂了下去。 片刻后,顾宁又重新把那封信捡起来看,嘴里跟着轻声念道:“娘,想兆儿了没……” 顾宁把信看了一大半,通篇的娘和兆儿,她眉头越皱越紧,低声抱怨似的说了一句,“你爹跑哪儿去了,平日里话那么多,这会不知道吱一声?” 话虽这么说,毕竟还是兆儿的亲笔,虽然错字一大堆,顾宁还是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读了下来,大体意思就是说兆儿生辰快到了,这小家伙想着跟娘一块过生辰。 意思上倒合情合理得很,就是……顾宁觉得纳闷,这么一件事,这小不点上府上来说一句就是了,还用得着写什么信?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,顾宁也就作罢,正打算把信纸收起来,冷不丁地却瞧见后头好像还有一行字。 顾宁挑了挑眉,把信纸翻了个面。 信纸掉了个面,上头出现三行跟第一张纸全然不同的字迹,龙飞凤舞的,像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不够主人发挥似的。 顾宁刚看完第一行,脸就黑了。 前头一页都是我瞎编的,别当真。 顾宁磨了磨牙,目光往下移了移。 署名上赫然写着沈沉渊三个大字,渊的最后一笔往下拖了长长的一截,看起来张牙舞爪的。 顾宁沉下脸色,这人是不是闲得慌? 她返回去接着看,第一行跟第二行之间的缝隙还插了一行字,像是信主人写完了回头看时,临时想起来才补充的这么一件事。 信虽然是我写的,但那些错字都是仿着兆儿那小孩平日的功课来的,半点没冤枉他,他的错字跟这比,只多不少。 行吧,行吧。 顾宁实在是搞不清楚,这人为什么要仿照兆儿写这么一封信? 这把他无聊的,都快每个人样了。 顾宁接着往下看,终于把这一桩莫名其妙的悬案给破了。 我近几日有些不方便,不在京城,但是兆儿生辰那天肯定赶得回来,兆儿那小东西整天没心没肺的,我早催他来请你了,这小东西忘性大,转头就给忘了,没办法,我又想见他娘,只能帮他捉刀了。 顾宁看到这儿,抿着唇笑了笑。 第三行字跟前两行相比,规矩得简直不像话了,好歹一笔一划都是清清楚楚的,没乱七八糟地连成一片。 我就那么一天有点空当,就当来看看我,行不行? 顾宁凝神看了片刻,心口不一地说了声“不行”,不知想到什么,忽地笑了一声,把信又翻了回来。 方才没注意,这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再来看“兆儿”给她写的这封信,顾宁越看越觉得有意思,看到最后,简直忍不住笑出了声。 什么“兆儿好几日没看到娘了,想娘想得紧。” “娘要是不来的话,兆儿肯定伤心死。” “求求娘了。” “……” 顾宁在心底轻轻呼了口气,沈沉渊这没脸没皮的程度让她很有压力啊! 顾宁笑得不行,把信塞回去的时候,手抖到差点差点把信撕出一个大口子。 不过笑过后,顾宁又想起了沈沉渊在信里说忙的那件事,他一个世家子弟,顶多顶了个少将军的头衔,怎么就能忙成这样? 是太子那边的事?还是兵营了又出了什么岔子? 上一世顾宁没在这三年怎么跟沈沉渊相处过,对他的私事知之甚少,记忆里那点东西还没她自己半猜半蒙来得可靠。 那件事……应当是过了吧? … 沈沉渊在心里头说忙,后来的那段时间就真的没跟顾宁见过面,直到兆儿的生辰快到了,顾宁也就收到他的几封信而且,上头字迹匆忙,话也没写几句,显然这主人没有当初那么多的闲心雅致。 顾宁一封封收好,都放到了当初沈沉渊写的那种小纸条的旁边。 陈嫣许是真的被顾宁唬住了,之后没了什么动作,连府门统共也没出过几日,看起来俨然成了一个本分的。 兆儿生辰那天,顾宁刚进府门,正想着去找兆儿,刚一转身,一个小人已经扑到了她腿上,脸蛋搁在她膝盖上,仰头看她,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喊:“娘!” 顾宁应了一声,下意识往左右看了几眼,捏了一会兆儿肉嘟嘟的脸肉,还是没忍住问道:“你爹呢?” 兆儿撇撇嘴,看向顾宁的身后,“爹!娘连一炷香口没忍住!” 顾宁一愣。 后头一道低沉的声音,里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,“你娘想我想得紧呢。” 一道瘦高的身影走到顾宁身边,轻轻把顾宁的手从兆儿脸上拉了下来,温热的手指圈着她的手腕,放到了自己的脸上。 那人挑眉看她,“这么想我,也捏捏我的脸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二更! 没食言,沈辞露面了!!(破音 第34章 顾宁手肘撑着桌面,手指无意识地在脸颊上轻敲,辰王好像在对面说着什么,但她一点心思都没有。 她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楼下。 “顾宁,”辰王皱了皱眉,顺着顾宁的目光往茶楼下看去,“你在看什么,这么入神?”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底下站着,五官大半藏在阴影中,从茶楼上看去,只能勉强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脸部轮廓。 单单这么看着,就知道身影的主人长得不会差。 辰王凝神看了片刻,没瞧出来,“这是谁?” 顾宁依旧瞧着,漫不经心地回道:“沈沉渊。” 说完又转过来冲辰王挑了挑眉,“好歹跟我们斗了这么多年?这都不能认出来?” 辰王顿了一下,回过神来冲顾宁笑了一笑,“就露了那么一点脸,谁能认出来?” 顾宁翘了翘嘴角,“我呀。” 辰王笑着摇了摇头,“也是,说起来,京城里找不到比你更了解沈沉渊的。” 顾宁浑不在意,“毕竟斗了这么久。” 辰王探身又往楼下看了看,脸上扯出一个玩味的笑,“他对面那个是尚书的女儿吧,顾婉。” 顾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,“咱们的死对头你认不出来,这位尚书家的千金你倒记得清楚得很。” 辰王笑笑,“没办法,这位顾姑娘的长相好歹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。” 他看了顾宁一眼,“要不是上头还有个你压着,说不定这第一的头衔就没争议了。” 顾宁喝了一口茶,没搭理他。 辰王对那人好似颇有兴趣的样子,一连看了好几眼,“瞧这样子,这顾姑娘八成是心有所属了。” 顾宁也跟着往楼下看了看,正巧看见顾婉一脸娇羞地站在沈沉渊面前,面颊染粉,当真是美不胜收。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沈辞,这人长是长得好,但不解风情得跟个柱子一样,眉眼低垂,脸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。 顾宁饶有兴致地点点头,“缠了沈沉渊好几个月了,但我见到的,她就给沈沉渊送了好几回吃食。” 辰王啧啧两声,莫名瞧了顾宁两眼,“沈少将军这是好事将近啊。” 顾宁嗤笑一声,“这好事进不了沈家的门。” 辰王挑了挑眉,眉眼之间颇为玩味,“怎么说?” 顾宁轻笑一声,“这不是有我?沈家如今势头不小,在圣上面前颇为得脸,沈沉渊要是娶了顾尚书的女儿,两相联手,日后麻烦不浅。” 辰王简直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,仿佛这事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,“所以你想怎么做?” 顾宁坏笑一下,“把人楼下两位请上来聊聊。” 辰王听了这话,正想打法仆役下去请,没想到顾宁直接探出了身子,两手撑在窗棂上,微微笑着向茶楼下喊:“沈少将军。” 沈辞闻言一僵,好一会才抬起了头。 茶楼外头有一颗桂花树,正是开花的时候,枝叶上都是些细细小小的白花,浓香刺鼻不说,枝桠向外探出,遮了不少路,沈沉渊这一抬头,他上头的横七横八的枝桠露下些日光,斑斑驳驳正洒在他脸上。 顾宁笑意不减,“上来坐坐?” 沈沉渊抿了抿嘴唇,没说话,但也没低下头直接走,就这么和顾宁对视着。 倒是他面前站着的顾婉,抬头看见顾宁,冲着她笑了笑,不胜温婉道:“顾姑娘。” 顾宁点点头,转回目光看着沈沉渊,盛情邀请,“辰王近日带回来一些好茶,也是今日遇见了,不如上来尝尝?” 沈沉渊视线往旁边移了移,这才看见了坐在顾宁对面的辰王,辰王半侧着身子,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。 沈沉渊沉吟片刻,正想说不必了,没想到顾宁眼睛发亮地看着沈沉渊手里,兴致勃勃道:“沈少将军提着的桂花糕是城西那家徐家做的吧?赶巧了,我今日去买时他们家已经关了门,辰王的好茶也没什么吃食配。” 顾宁顿了顿,弯着眼睛继续道:“沈少将军不要小气啊,我们请你和顾姑娘喝茶,你请我们吃桂花糕,如何?” 沈沉渊没说话,顾婉看了几眼他的脸色,又抬头看着楼上一脸淡笑的顾宁,犹豫了半天,自己拿捏着主意客气道:“谢了顾姑娘的好意了,还是不打……” 最后一个扰字还没出口,沈沉渊突然点了点头,轻声说了一个“好”字。 顾宁笑了,吩咐下人道:“去,把两位贵客迎上来。” 等人的间隙,辰王打量了顾宁好一会,没看出这人打算给即将过来的两位贵客下什么绊子,开口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 咔。 顾宁把杯盖盖回杯子上,抬眼看着对面,“等着吧。” 辰王一挑眉,眼中玩味意味更浓,“行。” 从下头上来统共没两步路,辰王刚说完这句话,沈沉渊和顾婉就已经被小厮领着到了门口,辰王站起来迎客,顾宁慵懒地坐在那儿,没站起来,就那么懒懒地看着沈沉渊。 沈沉渊一眼就看到了顾宁,沉默地看着她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辰王本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,何况来的两位一个是尚书之女,一个是京中正威名赫赫的沈辞,礼数自然是拿捏得毫无差错,客客气气地把两个人请到了桌边。 顾宁这才直起身子,跟两位被她请上来的贵客打了招呼。 沈沉渊坐下,把手中的桂花糕放到了桌上,一言不发地推到顾宁面前。 顾宁一笑,把外头包着的那几层油纸,拈了一块桂花糕咬进嘴里,一连吃了好几口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咽下那股香甜,侧过头问沈沉渊。 “我记着沈少将军不是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吗?今日怎么想起买这么一袋回去?” 沈沉渊还没说话,顾婉微微瞪大眼睛,先开了口,“顾姑娘记错了吧?我撞见过好几回沉渊吃桂花糕的。” “沉渊……”顾宁低低重复了一声,抬起头笑看沈沉渊,“是吗?” 那声沉渊声音太低,只有离顾宁极近的沈沉渊听见了,他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看着顾宁,缓缓开口道:“还行……” 话说到半途又突然改口,“挺喜欢的。” 顾宁摆了摆手,神情不变,照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,“那倒是我记错了。” 顾婉羞赧地看了沈沉渊一眼,低着头道:“我就知道我没记错。” 辰王看了顾宁一眼,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 顾宁回了他安抚性的一眼,又喝了一口茶,这才缓缓开口道:“我记得沈少将军前几日才从关口回来吧?这回总该没记错吧?” 沈沉渊眉眼低垂,“嗯”了一声。 顾婉确实是对沈沉渊上了心,一提到后者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,满脸敬佩地看着沈沉渊。 “沉渊这回又打了胜仗呢!连圣上都对他赞不绝口,称许他少年出英雄呢!” 辰王在一旁附和,“蛮夷屡屡来犯,沈将军这回狠狠挫了他们的威风,边关应该能消停些了。” 顾宁佩服地点点头,跟着夸了几句,顺势问道:“顾宁没去过边关,有些军中的事情不懂,想问问沈少将军,也跟着长长见识。” 她说完这句话就定定地看着沈沉渊,仿佛后者不答应就不罢休似的,沈沉渊跟她对视片刻,还是率先移开了目光。 他抿了抿唇,淡淡道:“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。” 顾宁给了辰王一个看好戏的眼神,清了清嗓子,开口:“都说蛮夷的女子与咱们中原的颇不一样,行为做事都大胆奔放得很,沈将军经常跟那些蛮夷人打交道,是这么一回事么?” 此话一出,顾婉和辰王也跟着看沈沉渊。 沈沉渊没看顾宁,视线落在桌上的桂花糕上,半晌后吐出一个字:“是。” 顾宁追问:“那沈少将军知道是哪里不同吗?” 沈沉渊不知道顾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,但还是开了口:“蛮夷人重骑射,男女皆是如此,他们那的女子马术不逊色于男子。” 顾宁点点头,“那长相呢?” 沈沉渊:“五官比中原人要深刻些,肤色也更黝黑些。” 顾宁似有所悟地“哦”了一声,但其实她根本无所谓答案,她翘了翘嘴角,终于问出了那句憋了好久的话。 “我也去过几回军营,偶尔听到过那些兵士闲聊,听他们说……”顾宁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一下,像是为难的样子,但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,“那些女子长得颇为味道,军营中百八十年也见不到一个女子,有些将士打了一场仗,抓了些蛮夷女子回来。” 顾宁眼中闪过一丝恶意,“便拿那些蛮夷女子开荤,从将领到兵士,按级别高低,将她们一个个分发下去,那些女子有些做了小妾,有些纯粹是用来解荤的,用完便杀掉。” 顾宁直直看着沈沉渊,一字一顿地开口,“沈少将军跟蛮夷人打过那么多回交道,府上又没个美妾娇妻的,年纪也不大……” 顾宁往沈沉渊那边凑了凑,与后者只隔着两指的距离对视,“不知沈少将军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呢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顾宁上一世不是什么好人! 第35章 能这么没脸没皮的,放眼京城,也就沈沉渊一个人。 沈沉渊微微低下头,方便顾宁动作,他比顾宁高了半个头不止,这么一垂眼,越发显得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,在眼下投出些微阴影。 顾宁没如这人的愿,把手往上移了移,轻轻扯了扯沈沉渊的睫毛。 沈沉渊一笑,顾宁手底下的睫毛就跟着颤了颤,只是那力道大了些,仿佛顺着顾宁的手指,也跟着在她的心里扇了一阵风。 兆儿在旁边拉着顾宁的手,猛地跳起来往上蹦了蹦,爹和娘一见面就仿佛把他整个人都忘了似的,他只能自食其力地吸引这两位的注意力。 兆儿边蹦边看着顾宁,问她:“娘!你有没有给兆儿买什么礼物呀?” 沈沉渊在旁边抱臂,挑眉看他,“你还好意思主动找你娘要礼物?” 沈兆扬起脑袋看他爹,眨了眨眼睛,“找娘要礼物为什么不好意思?” 沈沉渊抬手指了指自己,“这话只能你爹我来说,懂?” 兆儿冲沈沉渊撅了撅嘴,转过头来继续亮晶晶地盯着顾宁。 顾宁实在没忍住笑了笑,正准备把东西拿出来,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甜的女声,声音不大,婉婉转转地飘过来,倒也如同一根针一般软软地插进来。 “表姐。” 顾宁扬了扬嘴角,转过头去,“陈嫣。” 陈嫣从廊柱处转过来,一身桃红,一脸浅笑,檐角处挂着的大灯笼的光倾泻在她身上,通体红光,倒仿佛她也是个大红灯笼成的精。 她娉娉婷婷地走过来,冲顾宁和沈沉渊行了个礼。 “表姐,沈少将军。” 顾宁淡笑着“嗯”了一声,沈沉渊靠在廊柱上,轻轻点了点头,脸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。 顾宁淡淡扫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话,倒是陈嫣,自来熟似的,挥手招呼靠在顾宁身边的兆儿过去,放低声音哄诱他道:“兆儿来,姐姐有东西送你。” 沈兆来长平侯府找过顾宁几次,跟陈嫣也算见过几回面,见了面招呼一声姐姐。 沈兆抬起脸看着顾宁,顾宁朝他笑了笑,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,“去吧。” 沈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,顾宁不愿把他牵扯进她跟陈嫣的不和中来。 能收到礼物总是高兴的,沈兆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,撒开腿就往陈嫣那边跑过去了。 沈沉渊在旁边看着,眯着眼睛突然来了句,“这小家伙脑子真是不太行,没我小时候一半聪明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顾宁斜了他一眼,没说话,她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。 沈沉渊半天没等到顾宁的认可,把头往她那边歪了歪,直到两人脑袋差不多高,这才微微侧过脸抬起眼看顾宁,还有点委屈的样子,“你不吱声。” “你不同意我说的话。” “你不觉得我聪明。” “你嫌弃我。” “你……” 顾宁吸了一口气,转过头去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沉渊,“你看你这个样子,像是比沈兆聪明的样子吗?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这位没脸没皮的祖宗难得能被顾宁噎住。 滞了好一会,沈沉渊才重又开口,“起码我要是沈兆,肯定能看出自己娘亲和谁不和。” 顾宁一顿,挑高眉头看着沈沉渊,“哦?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和自己表妹不和了?” 沈沉渊先前虽来长平侯府来得勤,但顾宁没把陈嫣放心上,连口舌之争都不意和陈嫣争一争,府中的下人尚且没有几个知道她和陈嫣心有芥蒂,沈沉渊倒看出来了? 沈沉渊半眯着眼打量陈嫣,缓缓开口道:“你及笄礼那件事,是她做的吧?” 顾宁没料到沈沉渊还真能知道点内幕,倒是有些惊了,“你知道?” 她脑袋转了一转,想通了一件事,恍然大悟,“所以那日你才能那么快把衣裳送过来。” 沈沉渊笑着“嗯”了一声。 顾宁这会倒是起了点好奇之心,压低声音问沈沉渊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沈沉渊却没回答,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宁一眼,在后者好奇的神色中开口:“我不光知道这个,我还知道你这位表妹惦记着我呢。” 顾宁猛一抬头,微微瞪着眼看沈沉渊。 这人还能知道这事?厉害啊! 顾宁神色之中满是看热闹的意思,没半点打翻醋坛子的劲,她催促着沈沉渊,“说说,这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沈沉渊沉下脸,颇有点咬牙切齿地看着她,“这是你该有的反应?” 顾宁看着沈沉渊,眨了眨眼睛,兴奋得眼睛发亮,“说说,怎么发现的?” 沈沉渊:“……” 他勉强压下那股气,平复了一下情绪道: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表妹是什么时候吗?” 顾宁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,“不记得了。” 这不是她故意激沈沉渊,她真不记得了。 眼见着面前这人又要激动起来,顾宁赶紧安抚他,“你说你说,我洗耳恭听。” 沈沉渊这回没压住火,压低声音低吼,只是怎么听怎么有股委屈的感觉。 “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,你表妹在你眼皮子底下对我有非分之想,你连这种事都不关心?!你、你……” 眼见着沈沉渊越来越委屈,顾宁赶紧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,满口承认错误,“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,我危机意识太弱,你这回好好说,我下回肯定记住。” 就这么安慰了好半天,沈三岁总算被哄得重新开口了。 沈沉渊:“就是那回花灯节,我打算把那个狐狸面具送给你的时候——” 话说到这沈沉渊猛地一顿,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宁,“你该不会把那个面具也扔了吧?!” 顾宁这回有经验了,跟拨浪鼓似的赶紧摇头,“没有没有,摆在梳妆台上呢,早晨起来一眼就能看见。”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,“我保证。” 这神情太真挚,沈三岁勉强信了,接着往下说,“那回我见你那表妹,明明眉眼之间对你没多少敬意,言行上却极为怯懦的样子,奇怪得很,便留了一点心……” 沈沉渊无意中往边上看了一看,冷不丁瞧见顾宁一副惊讶,里头又隐约夹着点敬佩,他细细回想了一遍,没发现自己哪句说错了,微微茫然着问她:“怎么了?” 顾宁叹为观止,“厉害啊沈沉渊,亏我还姓了这么多年的顾,也在长平侯府被迫同各色各样的女子打过交道,竟然宅中手段还比不上你一个常年在军营之中的。” 顾宁顿了顿,像是在找一个恰当的词,“得亏了你是男子,你要是绥远侯府的沈小姐,我那点手段在你面前还不够看的。” 顾宁心有余悸,连连感叹“得亏了”。 沈沉渊:“……” 他姑且把这话当成是夸奖,继续往下道:“后来我去过你府上那么多回,未必能次次都见到你,却总能赶上她在的时候,不是正同顾夫人待在一块,就是恰有什么事需找顾夫人商量商量。” 顾宁积极思考,踊跃发问,“就凭这个就能断定她对你有意,未免武断了些吧?” 沈沉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,“自然是还有别的事。” 顾宁看热闹不嫌事大,凑近了兴致勃勃地问:“怎么了?她对你动手动脚了?” 话音刚落便瞧见沈沉渊铁青的脸,顾宁赶在这人出声之前先说了话,“方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,语气不对,我重新来。” 顾宁果真重来了一遍,这回她胸口起伏着,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:“陈嫣趁着我不在都做了些什么?!” 感情充沛,情绪到位。 沈沉渊无语凝噎。 他已经不指望这人能有点吃醋的样子了。 “你这表妹常送些吃食过来,回回都说是自己做的,明里暗里劝我吃下,我推脱了大部分,有些实在推脱不了便也咬了几口。” “只有一回,顾夫人不在,我正打算走,她却端来一碟糕点硬要我吃下去,我便猜到这糕点必定不对劲。” 顾宁这回觉得有些心气不顺了,她咬着牙根问道:“吃了吗?” “吃倒是吃了,不过不是我吃的,”沈沉渊冷哼了一声,“她能拦得住我走不走?我走之前带走了一块糕点,扔给了你府中看门的那只狗。” 顾宁愣了,“狗?” 沈沉渊冷笑,“试试这药效如何,也免得我冤枉了她。” 顾宁吐出一口气,一字一句地问:“然后呢?” 沈沉渊靠在廊柱上,目光直直落在正和兆儿玩闹的陈嫣身上,后者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,看了顾宁一眼,冲沈沉渊笑了笑。 “然后?”沈沉渊挑眉,“你府上有一只看门狗不是生了许多小狗崽吗?” 话说到这份上,已然不需要再做什么解释了。 顾宁听罢,缓缓吐出几个字,“她胆子真大,” 这事若真成了,沈沉渊固然脸上不光彩,但受辱更严重的到底还是陈嫣,她敢行这一步棋,或许也真是被顾宁逼急了。 沈沉渊最后落下一句话,“你这表妹心术不正手段龌龊,居然跟你是同宗,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番外下明天写!应该主线也会写一章,不耽误文章进度。 爱你们mua 第36章 沈沉渊撩起眼皮,直直和顾宁对视。 顾宁睁着一双圆圆杏眼,面上一副懵懂神情,毫不畏惧地看着他。 甚至还翘起唇角,冲这人笑了笑。 辰王在旁边一声低喝,“顾宁!” 顾宁转过头去,正看见辰王拧着眉头,神色严肃凝重,眼中却无多少怒火,甚至带着几分戏谑,“太失礼了,向沈将军赔罪。” 坐在另一侧的顾婉也急了,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,脸上还泛起些许因怒火而起的红晕,“顾小姐,请注意分寸!” 顾宁瞥了顾婉一眼,又转回头看了沈沉渊几眼,这人低垂着眼,看不清神色,顾宁忽地轻笑一声,把凑上去的身子退了回来,端起茶杯向沈沉渊那边举了举,“对不住了,沈少将军,顾宁礼数不周,若是方才说的话有哪里触怒了沈少将军,在这儿向您赔个不是,还望您海量。” 顾宁说着,赔罪似地往嘴里送了一口浓茶。 “不过说来也是,”顾宁的脸隐在茶杯后,只听见她清冷的声音道:“这种军中秘事,说出来只会污了沈少将军的名声,日后若是哪位沈夫人听了这种无端的传言,只怕会影响到沈少将军的婚事呢。” 说来也怪,顾宁在京中风评不怎么样,出了名的七窍玲珑心,下个绊子,饶是你狡兔三窟,也照样能给你套进去。 这么一个人,她的声音居然跟山间清泉似的几乎不含杂质,干干净净轻清洌洌,若是旁人不知她的秉性,或许还会将她误以为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。 沈沉渊还没什么反应,倒是旁边坐着的顾婉神色一凛,恶狠狠瞪着顾宁,“沉渊向来治下有方,怎么可能允许他手下的兵士做出这种事!顾姑娘今日邀这一遭,怕不是为了吃桂花糕,而是铁了心跟沉渊过不去吧!” 顾宁挑挑眉,不置可否。 辰王赶紧站出来打圆场,替顾宁这么个不省心的幕僚向顾婉谢罪,只是话才说到一半,一直沉默着的沈沉渊突然开了口,视线从桂花糕划到顾宁身上,目光飘飘渺渺的。 “你真想知道?” 顾宁一怔,她说这话本是为了在沈沉渊和顾婉之间下个钉子,琢磨这事到这份儿上也就差不多了,实在没想到沈沉渊居然会真的应她的话。 她讷讷地动了几下嘴唇,竟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应沈沉渊。 “沉渊……” 顾婉瞪大眼睛看他,喃喃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。 沈沉渊只直直地盯着顾宁,一眼也没看她,“边关苦寒,兵士一年回不了几次家,这种事自然是有的。” 顾宁别被他看得有些心慌,掩饰地咬了几口桂花糕。 这人想干什么? 顾婉愣愣地站在那里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这种事对她这种连远门都没出过几回的人来说,实在是残忍了些。 沈沉渊:“近几年还好些,前些年我刚去边关的时候,那儿不光买卖货物,还买卖蛮夷的女人。” 前几年……顾宁沉吟,沈沉渊虽是绥远侯的儿子,但他爹作风刚正得很,没给他铺半点路,直接把人丢去了边关,沈沉渊的名声是自己从最底层的兵士上干起,一点点挣出来的。 那会沈沉渊刚去边关,应该还手上还没有多少权力,只是个普通的兵士。 顾宁这么想着,又听见沈沉渊接着往下道:“那时候边关风气很不好,从将士到兵士,但凡跟蛮夷打仗赢了一场,首先抢的不是那些金银财宝,而是他们的女人。” 顾宁瞟了一眼呆怔着的顾婉,起了点坏心,眯着眼睛问沈沉渊,“照沈少将军这么说来,此种风气这么盛行,沈将军一个小小的兵士,身旁若是没跟着个蛮夷女人,岂不是不合群?其他人能容得下你?就没有设法往你身边塞几个?” 顾宁笑吟吟道:“沈少将军可要如实回答,不要编些瞎话来糊弄我呀。” 沈沉渊静了片刻,缓缓开口:“自然是有的。” 顾婉不敢置信,“沉渊,你……!” 顾宁倒觉得这回答合情合理得很,沈沉渊府上没个姬妾,在边关一待又是那么些年,真能忍得住火?远的不说,就是顾宁自己跟着辰王下江南那几回,还亲眼见着辰王沿路养了好几个姬妾呢。 沈沉渊要真说没有,那才叫做道貌岸然。 顾宁轻笑着点点头,“沈少将军倒是坦诚,只是……” 顾宁刻意顿了顿,“沈少将军进京几次,回回都没见带人回来,不知那女子是遭了不幸呢,还是叫沈少将军给始乱终弃了呢?” 若说前几句都还算得上是笑里藏刀的话,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就太浓了些,明晃晃地跟沈沉渊过不去。 换了旁人听了这话,早该拍案而起了,沈沉渊却淡淡地没什么表情,他低声沉沉道:“死了。” “死了?”顾宁眉头拧成两个疙瘩,这结果她着实没想到,凭沈沉渊的能力,还能有他护不住的人? 或许是得了什么药石罔治的恶疾? 顾宁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,耳中就听见沈沉渊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“被我杀的。” 顾宁一怔,连送到嘴边的茶水都忘了喝。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顾婉终于忍不住,呜咽一声,从门口逃也似的跑了出去。 计谋得逞,至此顾婉和沈沉渊的好事算是被毁了个干净,顾宁本该开心,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。 她指尖抠着几案上的一处凹痕,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,偷眼瞥了瞥辰王,后者就差把事不关己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,隔岸观火高兴得很。 顾宁在心底白了他一眼,又重新转过来,讷讷开口:“沈、沈沉渊,你日后也不必如此实诚,有些谎撒了也就撒了,只要不东窗事发,也就那么把人给糊弄过去了。” 顾宁本意说的是,就算沈沉渊真在外头做过这么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,只要他不亲口说出来,顾婉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,又能从哪里知道? 沈沉渊闻言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神情怔怔地有点出神,低声道:“是吗,但若那人根本懒得分辨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?” 顾宁没听清,“什么?” 沈沉渊自嘲一笑,“没什么”,又抬起头看着顾宁,“那人确实是死了,只不过她是混进来的奸细,被我使计诈出来了。” “奸细?!”顾宁愣愣的,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,“那……那,她是你姬妾那件事也是假的了?” 沈沉渊翘起嘴角,他素来沉稳,遇事不行于色,这会终于显出了点少年的俏皮,“我从来没这么说。” 顾宁这会都没空思考,这人为什么要说这么一番语焉不详的话来误导人了,她指了指门口,顾婉跑出去的方向,皱着眉头道:“顾婉素来心善,她现下知道了这件事,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往你这么个‘火坑’里跳?” “你日后的婚事怕是毁了。” 沈沉渊却浑不在意似的,还悠哉哉地喝了一口茶,“毁了也没什么不好的,也省得总是有人来问。” 说完不等顾宁开口,他从椅子上起身,径直走了,只是没走两步又倒了回来,到顾宁面前,低下身子,把桌上的那包桂花糕带走了。 顾宁:“……” 三月后,沈沉渊又要随军出征,圣上亲自相送,顾宁没耐烦看这种君臣和睦的场面,索性到了城西,去徐家买桂花糕吃。 只是到了地方,进去问了一问,那卖桂花糕的老叟又点头哈腰地致歉,说是最后一包桂花糕已然被沈将军买走了。 顾宁不信,哪能这么巧,从沈沉渊进京,一连三月,回回都这么赶巧,偏偏被沈沉渊买走了最后一包。 但怎么追问那老叟都不改口,顾宁脑子转了一转,趁着店里的伙计没注意,一个闪身进了店铺的里头。 甫一进去,一股浓浓的桂花香扑鼻而来,顾宁抬头一看,货架上摆着的到处都是已然做好了的桂花糕。 顾宁磨牙,这老叟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这么耍自己? 她正琢磨着用什么手段来教训这店主人,忽然听到外间一个年纪尚轻的伙计问那老叟:“……店里头不是还有好些桂花糕吗?” 顾宁噤声,细细去听,她也想知道这老叟是仗着什么敢这么戏弄她。 她听见那老叟道:“沈将军嘱咐的。” 顾宁皱眉,沈沉渊? 伙计惊奇:“沈将军怎么说的?” 老叟:“就嘱咐若是长平侯府的顾小姐来了,一概说最后一包桂花糕被他买去了。” 伙计困惑不解,“这……沈将军就不怕顾小姐去找他麻烦?” 老叟没说话,像在回忆什么似的,好半晌才开口,“我瞧着沈将军倒是巴不得顾小姐去找他麻烦似的。” 伙计无言,片刻后讷讷道:“也不知道沈将军这一遭为的是什么……” 顾宁拧眉,自己喜欢吃城西徐家的桂花糕鲜少有人知道,就为着防范有心之人在吃食中下药,克制得很,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…… 沈沉渊怎么知道的? 他究竟想干什么? 作者有话要说:  虽然感冒了,但是我还可以写!!哈哈哈哈哈哈呜 第37章 不远处陈嫣正和沈兆闹得正欢,她面相和善,素来讨小孩子的欢喜,沈沉渊侧过头问顾宁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 顾宁半眯起眼睛,“她既然已经动了手,就必不会善罢甘休,一计不成定有后招,我也用不着太上心,这兔子总会撞到网上的。” 说着说着顾宁突然低下头笑,肩膀抖动不停,好半天才抬起头来,在沈沉渊茫然的神情中开口,“你也要当心些,多长点心眼护好自己,千万不要让我这好表妹占了你的便宜去。” 话音未落,顾宁又哈哈大笑起来,沈沉渊气得没法,把面前的人一把拉过来,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:“你别以为我没法治你。” 顾宁笑得嚣张,“你能有什么法子治我,还能吃了我不成?” 沈沉渊定定看了她片刻,低下头在她耳边哑着嗓音道:“你看我日后能是不能吃了你。” 顾宁一愣,回过神来脸色通红,一把把人给推开了,她支支吾吾着,拼命想着说些什么话,来掩饰一下臊得发慌的脸色。 只是脑子跟被纸糊了一样一片空白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 沈沉渊挑眉看她,一脸得色。 好在这个时候兆儿从那边跑了过来,手里握着个拨浪鼓叮呤哐啷地响,一下就把顾宁的魂给招回来了,这小家伙在顾宁面前站定,邀功请赏似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。 “娘,你看,姐姐送给我的!” 顾宁勉强稳住心神,伸手揉了一把沈兆的头发,随意看了他手里的拨浪鼓一眼,笑着对沈兆道:“兆儿喜欢吗?” 沈兆使劲点点头,“喜欢。” 后面跟上来的陈嫣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,她微微皱着眉头,倏忽又笑着看向沈兆,有些疑惑道:“……娘?” 话虽是对着沈兆说的,言罢却又紧紧盯着顾宁不放,她扯了扯嘴角,“表姐,这……总归不大合适吧?若是叫有心之人听了去,该误会了。” 顾宁挑眉看她,“误会什么?” “误会……”陈嫣瞟了旁边的沈沉渊一眼,后者正弯着身逗弄兆儿,没给她一个眼色,她用力揪了揪手帕,转回来看着顾宁,“兆儿将沈少将军认作干爹,再管表姐叫娘……不知情的,该以龌龊的心思猜度表姐和沈少将军了。” “龌龊的心思?”顾宁轻笑一声,上前几步,压低声音在陈嫣耳边道:“我倒受用得很呢。” 陈嫣呼吸猛地一滞,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字,“表姐不在乎自己的声誉,难不成还要拖着沈少将军下水?” 顾宁这回真是给陈嫣逗笑了,她回过头朝沈沉渊看去,后者若有所感,撩起眼皮冲她笑了一笑,顾宁转回眼,轻轻柔柔道:“怕是这位沈少将军巴不得多些人知道呢。” “再说了,”顾宁微微侧着头看她这表妹,“你真敢让这事传出去?你就不怕这位被你放在心尖儿上的沈少将军……” “顺势和长平侯府结了亲?” 陈嫣抬起眼和顾宁对视,后者一脸无所谓的笑意,看起来倒像她之前那话是随口一说的。 陈嫣却不敢大意,她抿紧嘴唇,顾宁说得对,她确实是不敢,不敢这么试探沈沉渊。 兆儿高高举着拨浪鼓又跑了过来,稍稍喘着气在顾宁面前站定,满脸兴奋道:“娘,给你也玩一玩!” 顾宁:“……你自己玩儿吧。” 沈兆丝毫没能察觉他娘藏在委婉之下的拒绝,锲而不舍地把东西递到顾宁面前,“玩玩嘛,娘,玩玩嘛。” 说着说着这小家伙又补充了一句,“爹在府上的时候,也常跟我玩这个的。” 顾宁纳罕,目光往后头去了一眼,“你爹?!” “玩这个?!” 顾宁顿了顿,拍着沈兆的头道:“你爹对你确实是好得没话说。” 沈兆懵懵懂懂地点点头,不依不饶地硬要把东西塞到顾宁手里,见顾宁实在打心眼里拒绝,忽然用手把嘴掩着,凑近顾宁耳边,悄悄道:“娘,你就玩一玩嘛。” 沈兆脑袋警觉地往后看了一眼,咽了咽口水继续道:“我跟爹爹打了个赌,爹爹说你肯定不会玩这种东西,娘就赏脸玩一玩,让兆儿赢一回嘛。” 顾宁挑眉,“你跟你爹赌什么了?” 兆儿“嘘”了一声,低低道:“娘,小声点,别让爹爹听见了。” 顾宁:“……” 她只好用气音又重复问了一遍,“你跟你爹赌什么了?” 沈兆眨巴着眼睛小声道:“爹爹说,娘要是没玩,就是他赢了,要是玩了,就是我赢了。” 顾宁:“然后呢,赌的是什么?” 沈兆天真无邪道:“爹爹说,若是他赢了,就让娘去亲她一口……” 顾宁额角跳了一下,“若是你赢了呢?” 沈兆:“若是我赢了,爹爹说……” “他就来亲娘一口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爱你们mua 第38章 顾宁沉默地盯着兆儿手中的拨浪鼓,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 她温和地看着沈兆,用一种堪称慈爱的声音道:“小家伙,你说,你跟你爹打这个赌,你占了什么便宜吗?” 沈兆愣愣地看着顾宁,片刻后豁然开朗,眼睛瞪得圆圆的,“爹太坏了!我要去找他算账!” 顾宁把这拔腿就打算走的小不点按住,“怪叫人心疼的,你说你去找你爹算账,能在他手底下讨着什么好吗?” 顾宁说完这句话,一时间还颇为感慨,“连我都欠着你爹的债呢。” 沈兆听了这一番话,再去看手中的拨浪鼓,胸口气得鼓鼓得,他泄愤似的摇了好几下,“我、我自己玩!我日后都自己玩!一个人玩!” 玉制的鼓耳接连敲在鼓面上,击出的鼓声沉闷响亮,几乎是叠着声在响着,不远处的沈沉渊本在跟一个黑衣男子说话,听见声音,侧过头来看着顾宁,俄顷,挑眉冲她笑了一笑。 顾宁也撩起眼皮回看他,想到这人跟兆儿打的那个赌,伸出一双玉白的手,挑衅似的,手指在鼓面上弹了一下。 他有本事就等着,看能不能等到自己去亲他。 沈沉渊看在眼里,好笑地摇了摇头。 沈兆眼睁睁看着他娘亲伸手过来,自己要往火坑里跳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拦住顾宁,等回过神来,已然听到沉沉的一声弹鼓声了,他反应了一会没反应过来,直愣愣地抬头问顾宁: “娘,原来你想去亲爹爹啊。” 顾宁一噎,一口气卡在喉中不上不下的,想自证清白又不知道怎么跟着小家伙解释,跟兆儿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,还是默默把这个黑锅给背了。 兆儿斜眼看顾宁,神情之中很是恨铁不成钢,皱着一张小脸长吁短叹了好一会,像是不知道拿顾宁怎么办的样子。 顾宁:? 她的威严呢? 这小家伙挠了好半天的头,最后估计是实在想不出拿什么话劝说他这位不省心的娘,干脆自己跑了。 顾宁在原地愣了片刻,自己也笑了。 陈嫣再怎么得小孩子的缘,好歹沈兆也叫了顾宁这么久的娘,和她的关系自然比不上和顾宁熟稔,沈兆和顾宁说话的时候,陈嫣即是有心也插不上什么嘴,在边上局外人似的看了片刻,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。 这人就站在廊子上挡路,顾宁要过去,怎么也要从她旁边走过,从陈嫣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,顾宁猛地一顿,下意识伸手拉住了陈嫣。 “表姐这是干什么……”陈嫣皱着眉,正打算甩开顾宁的手,抬头看见后者的眼神后,声音不自觉地小了,一句话说到最后,几乎只剩下嘴唇在无声地嗫嚅着了。 顾宁眼神冰凉地盯着陈嫣,后者一开始还能勉强和她对视,后来神色渐渐慌乱起来,忍不住低下头躲开顾宁的视线。 陈嫣眼神闪闪烁烁,顾宁在看什么? 好半晌后,顾宁终于松开了手,她面无表情开口,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:“陈嫣,帮着旁人对付长平侯府,唇亡齿寒,你以为你能落着什么好?” 陈嫣眼神一滞,似乎连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,好半天她才煞白着一张脸,干笑着看着顾宁:“表姐说什么?嫣儿听不懂。” “听不听得懂你自己心里清楚,”顾宁眯起眼睛,“若是有人胆敢对长平侯府做出半点不利之事,被我发现了,到时候别怪我手段毒辣,不念半点同宗之情。” 这话淡淡地没什么语气,但陈嫣硬是听出了一身冷汗,她勉强定住心神,冲顾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。 在顾宁的注视下,她不敢再说听不懂,只能硬着头皮应和:“嫣儿、嫣儿知道了。” 顾宁冷冷地扫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,往长廊另一头离开了。 跟在顾宁身后的阿婧悄悄地打量她的神色,又转过头看了看还呆愣在原地的陈嫣,试探着开口:“小姐方才是……怎么了?” 顾宁没回答,反而凝着眉头反问阿婧,“最近一段日子,陈嫣出门出得勤吗?” 阿婧没懂小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,但还是认认真真回想了好一会,“陈小姐跟咱们不住在一块,平日里见不着几回,奴婢不太清楚。” 顾宁拧眉不语。 阿婧低下头想了片刻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赶紧抬头看着顾宁道:“有这么一回,奴婢在外头遇见过陈小姐。” 顾宁不知道在想什么,随口问了声:“在外头遇上?” 阿婧“嗯”了一声,“在茶楼里头,奴婢去给小姐买桂花糕回来的路上,被伙计阿成叫去里头喝一口茶,正巧就遇见了陈小姐。” 顾宁眯起眼睛,“汇丰楼?” 阿婧惊奇,“小姐怎么知道是在那儿的?” 顾宁心中冷笑一声,果真没冤枉陈嫣。 她方才从陈嫣身侧经过的时候,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,若是平常的熏香她不会有这么大反应,但坏就坏在,这熏香的味道顾宁太熟悉了。 她上辈子在辰王身边做事,无数次在那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。 而且,顾宁心中暗忖,这熏香并不常见,是从西域传过来的,进贡到宫里,整个京城之中,除非圣上将这香赏给过旁人,便只有那些嫔妃皇子能用得了。 更何况这香不同于其他西域进贡的香,气味甚是怪异,久闻令人颇有不适之感,其他人即便拿去了也不爱用,上辈子顾宁也就记得只有一个辰王,长年累月没断过这香。 顾宁甫一在陈嫣身上闻到这香,立刻便怀疑这人跟辰王有了牵扯,但到底不能确定,也只是言语上敲打了一番。 但阿婧既然说在汇丰楼见到过陈嫣,顾宁心中便有九分把握了。 上一世她在辰王手下做幕僚的时候,这人最喜欢拉着她在茶楼里边议事,茶楼主人早被他买通,特意在楼里辟出一个位置,就是为了方便这人跟各路人来往。 而那茶楼,正是汇丰楼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终于要开始写到上辈子的事了!! 可能会是一颗酸酸糖哈哈 第39章 但顾宁想不通的是,辰王为什么找上陈嫣? 辰王这人一颗心能掰成两半用,从不做无用之事,暗中找上陈嫣,必定后者身上有什么利益可以谋求。 但陈嫣身上有什么? 顾宁想来想去,只能想到一个长平侯府。 可她又觉得古怪,若辰王接近陈嫣是为了得到长平侯府的襄助,按理说该讨好父亲,再不济也是拉拢自己,就如他上一世做的那样。 陈嫣算起来进京才不过几月,在府上尚且说不上什么话,怎么会找上她? 顾宁想来想去也想不通,但辰王此人心思缜密,手段又极为毒辣,跟这人沾边的事她不敢掉以轻心。 顾宁暗自思忖,得找个人盯着陈嫣了。 “……小姐,小姐?” 顾宁想得入神,阿婧连喊了好几声她才听见,她摒去心中那些杂念,转头应道:“怎么了?” 阿婧疑惑地看着她,“小姐方才在想什么?阿婧叫了您好几声您都没听见。” 她顿了顿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是……陈小姐的事?” 顾宁沉吟片刻,还是没说出实情,摇了摇头。 阿婧是个没心眼的,向来是自家小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,听顾宁说没事,她也就真以为没什么,点点头不再追问了。 顾宁应付了阿婧,心头却隐隐升起一股不祥之感。 陈嫣来给兆儿庆生,来之前为什么还要去见一趟辰王? 这两人到底在谋划什么? 陈嫣、长平侯府、辰王…… 整件事情就像一团乱麻搅在一块,乍一看叫人不知从何下手,但顾宁直觉,只要能找到线头把它给解开了,后头或许有她意想不到的答案。 说不定……上一世的有些事情也能得到结果。 顾宁脑子里正想着事,没怎么注意脚下,猛地听见后头低呼了一声“小姐!”,她脑子还混混沌沌地还没反应过来,就感觉身子随着这声音晃了一晃。 顾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,还没等她真正抓到什么,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,牢牢圈住了她的手腕,一股力道把她稳稳扶住了。 顾宁下意识抬头,迎面一张颇具少年气的脸,来人冲她笑了笑,露出一颗小虎牙,“顾宁,想什么呢,好歹也看着路走。” 是宁国侯府的沈延,顾宁同他在一个学堂求学。 沈延见顾宁站稳,立时把手抽了回来,语带戏谑道:“你可得谢谢我,要不是我手脚快,这会你不定跌成什么样了。” 顾宁冲他笑了笑,道了谢,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,“这不是绥远侯府吗?你这是……有事?” 她来是为了给沈兆庆生,但沈延既跟兆儿不熟,又跟绥远侯府非亲非故,他怎么会来? 沈延闻言理所当然道:“我来找你玩儿的?” 顾宁怀疑自己没听清,“你来找我?” 这人来绥远侯府找自己?! 沈延“嗯”了一声,语气中颇带了点委屈,“自从你搬到前头跟沈辞坐在一块儿之后,我在后头过得那叫一个了无生趣,窗棂上有几根棱子都被我来来回回数过好几回了,回去府中又得被父亲逼着看那些兵书,听说你在这,干脆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透透气了。” 他拍了拍手中的东西,顾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,沈延翘了翘嘴角:“给兆儿的礼物。” 顾宁失笑,这人见都还没见过沈兆呢,就兀自跑来给这小不点庆生了,如此大大咧咧的性子,宁国侯夫人宠她这小儿子宠成什么样可见一斑。 “你以前不是自己都能跟……”自己玩吗? 顾宁这话还没说到一半,旁边的沈延突然“哎哟哟”叫了起来,顾宁侧头一看,后头伸来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扳着沈延的肩膀,硬生生把他从顾宁身边挪开了,将两人之间空出一道一人宽的大缝。 沈延被那只手推得脚下一个趔趄,好不容易站稳正要发火,回头一见来人,脸上神情又诡异地僵住了。 他讷讷地叫了声:“沈辞。” 沈沉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,冷冰冰地开口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沈延摸了摸鼻子,老老实实道:“……我来给沈兆庆生。” 他心里一直有点怵沈沉渊,跟他说话不敢像跟顾宁说话那么随便。 沈沉渊冷眼看他,语气没有丝毫松懈,“你给沈兆庆生,不去找沈兆,呆在顾宁旁边做什么?” 顾宁本来不明白沈沉渊是什么意思,但这话一出,她立刻就知道这人为什么弄这一出了,想出声解释一下,又实在憋不住笑,一开口只顾着笑了,连一句整话都说不了。 沈延听见声音,隔着沈沉渊苦着脸看着顾宁,他不知道沈沉渊的怒火由何而来,还可怜巴巴地指着顾宁能帮他说句话。 沈沉渊眯了眯眼,当真自己面眼睛还敢乱看。 他往边上挪了一步,一下子就挡住了沈延的视线,他冷笑一声,“这问题很难回答?你看顾宁做什么?” 沈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,想解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,都快被沈沉渊逼得走投无路了。 顾宁笑得不能自已,颤抖着伸出手正要拉住沈沉渊,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顾宁下意识向着声音看过去,正看到沈兆个小不点站在长廊的拐角处,支着小脑袋往四下里到处张望,一看见顾宁,眸子瞬间亮了,撒着腿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。 沈兆跑到近前来,口里还气喘吁吁的,他仰着脖子看着沈沉渊,“爹,你突然走得好快,兆儿都跟不上了!” 顾宁弯下腰将兆儿一把捞了过来,接过阿婧递过来的手帕替他拭汗,“怎么了?” 兆儿鼓着腮帮子道:“本来兆儿跟爹爹走得好好的,过廊角的时候,兆儿碰巧看见娘就在前头,还跟这个哥哥在一块儿,就跟爹爹说了一句,爹爹往这边看了一眼,突然就走得好快,都不管后头还有个兆儿,兆儿跑起来都没跟上爹爹!” 许是委屈极了,沈兆越说越激动,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,都快抬着嗓子喊起来了。 沈兆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爹,“都不知道爹爹在急什么!” 顾宁“扑哧”一声,笑得握着帕子替沈兆拭汗的手都抖了起来,她瞟了沈沉渊一眼,意有所指道:“是啊,你爹急什么呢。” 站在沈沉渊前边的沈延听到兆儿对顾宁的称呼,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,愣愣地问顾宁:“这小孩子管你叫什么?” 沈沉渊冷哼一声,“没听清楚?”他下巴冲沈兆扬了一扬,“来,这位叔叔没听清楚,你再喊一遍。” 这小孩典型的给一颗糖就忘了打的性子,他爹一发话,什么情绪都抛在脑后了,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沈延,乖乖地重复了一遍,“娘。” 顾宁捂着脸都快笑抽过去了。 沈沉渊冷着一张俊白的脸,向着沈延道:“这回听清楚了。” 沈延茫然地看了看沈沉渊,又偏头去看顾宁,如此重复了好几遍,他终于开了口,却是对着顾宁说话,“兵书好像也没什么难的,多看几遍还是能懂什么意思的,我先走了。” 话音刚落,沈延没管顾宁在后头连声招呼他,撒腿火速跑开了,那架势,活脱脱跟有个沈沉渊在后头追他似的。 兆儿茫然地转过头来,一脸呆怔地看着顾宁,“娘,那个哥哥,手上是不是还有送给兆儿的礼物?” 顾宁咬着唇角止住笑意,“是。” 兆儿“哇”了一声,撒着小短腿就冲着沈延的方向追过去了。 阿婧看了看还留在原地的沈沉渊的脸色,试探着对着顾宁道:“小公子身边没个人,阿婧过去看着?” 顾宁摆了摆手,脸上还带着点未消的笑意,“你去跟着。” 阿婧冲二人行了礼,也跟着兆儿去了。 沈沉渊抱臂倚在廊柱上,侧着头没看顾宁,顾宁走过去,笑着在他面前挥了挥手,“你把人赶走了,还委屈上了?” 沈沉渊猛地转过头来,眼睛盯着顾宁,“沈延当初跟你同席的时候,就整天缠着你问东问西的,学堂里那么多女子,他偏要跟你呆在一块,我早就觉得他别用用心。” 顾宁不打断他,耐心听着面前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 沈沉渊眯起眼睛,“今日更过分,兆儿过生辰,跟他有什么关系?竟然追到我府上来看你,当我是死的?……” 顾宁就这么听着沈沉渊细数沈延的桩桩过错,有些事她都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了,这人还记得死死的,还能条分缕析地分析出沈延怀了什么坏心。 沈沉渊最后落下一句话,“……日后他再缠着你,你千万别顾忌同窗之谊,该怎么着就怎么着,别让他抱了什么不该有的幻想。” 沈沉渊说完这番话,转过头看着顾宁,只见后者定定地看着他,眼中还带着些微笑意,一见他看过来,便笑着问道:“说完了?” 沈沉渊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顾宁:“方才你不是和兆儿打了一个赌吗?你输了,我玩了那个拨浪鼓。” 沈沉渊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顾宁,后者在他灼热的视线中笑着往下道:“我要亲你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没有糖你们就不留言!我落泪了! 爱你们mua 第40章 沈沉渊沉沉看着顾宁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 顾宁翘起嘴角,凑得更近了些,“你没听清楚?那我就再说一遍。” “我要亲你。” 四目相对,沈沉渊眼里沉得可怕,顾宁轻轻理着他的鬓角,嘴角噙着一抹笑意:“声音都哑了,真没听见?” 沈沉渊忍无可忍,一把握住面前人细白的脖颈,将人揽到了怀里,正要低下头去,顾宁突然止住了他。 顾宁笑着道:“我来。” “你来?”沈沉渊笑了笑,灼热的呼吸喷在顾宁的脸颊上,“我怕等会你没力气,坐都坐不住。” 顾宁耳朵烧起来,但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:“我来。” 沈沉渊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 顾宁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,话都说不利索,“你、你把眼睛闭起来,你这样看着我,我、我不习惯。” 沈沉渊看着顾宁躲闪不及的神情,挑了挑唇角,阖上眼皮照做了。 顾宁细细观察了沈沉渊好一会,确定这人确实是闭上眼睛了,她狡猾地笑了笑,俯下身子,在沈沉渊面颊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个吻,刚落下去又马上移开,她欠身准备从沈沉渊身上起来,带着点幸灾乐祸道:“上当了?我怎么会那么轻易......” 就如了你的愿呢? 剩下的话语消失在两人唇齿间,顾宁怔怔地看着沈沉渊突然放大的眉眼,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。 沈沉渊撩起眼皮,长卷的睫毛在顾宁眼下一扫而过,他面上神情堪称温和,甚至眉眼之中还带着笑意,但手上动作却霸道得很,他一只手牢牢按着顾宁的脊背,另一只手微微抬着她的下巴,舌尖一寸寸扫过顾宁小小的牙齿,最后和她的软舌纠缠在一块。 一吻毕,顾宁脑子里一片混沌,俨然是个废的了,沈沉渊拇指轻轻抚着她的唇角,轻笑一声道:“你觉得你哄得了我吗?” 顾宁三魂七魄都跑了个干净,好一会才明白了沈沉渊是什么意思,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沈沉渊,“你、你刚才就知道了!” 顾宁胸膛微微起伏,“你、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这么说!” 沈沉渊好笑地看着她,“没有,原先没反应过来。” 顾宁追问:“那后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!” 沈沉渊手掌轻轻抚着顾宁的脊背,把失了力气的顾宁整个包在怀里,顾宁侧着脸靠在沈沉渊的脖颈里,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后者说话时胸腔的震动。 “我摸到你手的时候,发现你手心干燥得很,半点汗都没出,又抬头细看,发现某个人目光老是放错了地方,落在我的脸颊上......” 顾宁气得牙根直痒痒,她委实没想到能在这上头被看出端倪,又惊讶于沈沉渊的细心,还没等想好说些什么,又听到这人带着笑意道:“你要是实在委屈,等下一次再亲我的时候,我肯定乖乖的,装着什么都看不出来,由着你随便做什么都行。” 顾宁轻轻“哼”了一声,扶着沈沉渊的肩膀,从他身上欠起身来,她仰着下巴看坐在廊间长椅上的沈沉渊,“你想得倒挺美。” 说完转过身,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,飞快走了。 沈沉渊在后头看着顾宁慌张的步子,闷声笑了一声。 前头的顾宁听见他这一声笑,想回头瞪他一眼,顿了一下后,到底还是没这么做,最后只是悄悄翘起嘴角,将快烧起来的脸藏得更深地走了。 顾宁去绥远候府本是给兆儿送礼物的,但出了沈沉渊这么一遭,顾宁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,回到府后才发现自己的礼竟然忘了送出去,连忙打发了下人,叫赶紧送到绥远候府去。 下人回来时还带来了沈沉渊的一封口信,说是他这一趟回来时忙里偷闲,明日又要出京赶去江南,在绥远候府忘了把这事告诉顾宁。 顾宁听完后忍不住一笑,这人表面上装得那么镇定自若,不也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? 这么一想,她心里头倒是觉得平衡多了。 沈沉渊不在,顾宁是彻彻底底闲了下来,每日去学堂边上也再没个人来刻意逗她,耳边清静了许多,坐在后头的沈延听说沈沉渊最近一段日子都不在,赶忙跑过来跟顾宁打商量,“顾宁,要不然最近我就坐上来跟你一块儿吧。”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,顾宁下意识就要应声,刚出口一个字又想到了这座的主人,顿时改了主意,她笑着转头,指着沈沉渊身下的位置道:“这人霸道得很,你不怕他回来看到你占了他的位置,气不过来找你的麻烦?” 此话一出沈延马上从位置上弹了起来,顾宁见状又安抚地把他按了回去,沈延心有余悸,连连摇头,“那还是算了,算了。”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,暗地里瞄了顾宁好几眼,嘴唇动了好几下也还是没出声,像是想问什么又有所顾忌的样子。 顾宁把沈延的反应看在眼里,心里有点好笑,她假意翻着书,在沈延挠头挠脖子的动作中出声提醒道:“有些事不用了解得那么清楚。” 沈延动作一下停了,他试探着问道:“所以你跟沈辞真是......” 他顿了顿,脸上神情更苦恼了,“这以后当着沈辞的面,我都不敢去找你玩儿了。” 顾宁失笑,“那日是他做得不对,等他回来我找他来跟你道歉,你以后也不用顾忌这些有的没的,直接来找我就是了。” 沈延听到股宁要让沈沉渊给他道歉,脸上表情一下僵了,他回过神来疯狂抗拒:“别!顾宁,千万别!别干这种事!” 他虽然不大通事故,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,沈辞要是被顾宁逼着来向自己致歉...... 沈延一想到沈辞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的样子,脊背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 他忙里忙慌地站起来,赶紧就要拔腿回自己的窝去,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嘱咐顾宁,面色凝重,“你就当我今日没来,千万别跟沈辞提这事!” 说完这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快从顾宁的视线中离开了。 顾宁失笑地摇了摇头。 沈延走了十几日,时不时地派人送些信到长平侯府来,顾宁跟这人打了两世交道,比沈沉渊自己都清楚他的字迹是什么样,闭着眼睛都能仿出一篇来。 这人的字属于放荡不羁流派,向来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,顾宁上一世第一次模仿他的字迹,叫人偷了一篇他的亲笔来,看了之后差点没破口大骂,认都认不出来怎么仿? 但深沉渊派人送过来的那些信,一笔一画却都规整得很,虽说偶尔还是有几个字原形毕露,但大多数都还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,顾宁看了忍不住一笑,这人是怕她看不懂,故意写得这么规规矩矩的吧? 这人这么善解人意,顾宁自然也得识趣,但凡沈沉渊来信必回,而且因着她比沈沉渊空闲得多,回的信也比沈沉渊的来信厚得多。 但最后一封信寄回去,沈沉渊等了好久,却迟迟没有收到顾宁的回信,他放心不下,专程派人回去打听,这才知道长平侯府出事了。 长平侯及其夫人染了重病,眼见着就要不行了。 顾宁沉着脸色站在床头,宫里来的御医正在给躺在床上的两人诊病。 御医皱着眉头在给长平侯号脉,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,片刻后站起身来,冲顾宁摇了摇头。 顾宁心里一紧,“连您都没办法吗?” 全京城的大夫能请来的都被顾宁请遍了,个个看了都束手无策,圣上听闻此事,特意派了宫里头老资历的御医来,就盼着能多少帮上点忙。 若这条路子都行不通......顾宁攥紧拳头。 小厮收拾好医箱,御医接过来背在肩上,他看着顾宁道:“天花委实不是什么小病,在下只能开些方子先把这病拖着,剩下的,只能看造化了。” 造化......顾宁咬着牙根默念着这两个字,上一世爹娘就是染了天花才走的,重来一世,自己已经格外小心了,处处派人盯着母亲的吃食和用具,竟然还是得了这种东西! 去他妈的造化! 顾宁几乎气得发抖,好不容易缓过劲来,收拾了那些情绪,派人将御医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。 天花不是寻常的疾病,长平侯及其夫人的住处都被隔了起来,饶是顾宁再怎么放心不下,也只能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看他们模糊的影子。 顾宁就这么默默看着,脑子里一片混沌,半晌后,她伸手抹了抹脸,悄不作声地离开了。 长平侯府虽遭此大难,但有顾宁看着,倒不见得有多混乱,只是仿佛一下子就失了生气,府中无人敢大声说话,就连步子都放得静悄悄的,来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。 顾宁回了房,沉默地坐在椅子上,阿婧斟酌了半天,递过来一封信,小心翼翼道:“小姐,沈公子前几日的来信......” 顾宁揉了揉眉心,接了过来,信上无非是说些沿路的趣事,顾宁勉强笑了一笑,吩咐阿婧拿来纸笔准备回信。 只是信纸已经被顾宁来来回回费了好几张,她还是不知道该回什么,沈沉渊那么敏锐,难保不会通过她的回信发现些什么,这种事叫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,不过多一个人担心而已。 顾宁笔尖悬在纸上半晌,最后还是叫阿婧把纸笔给收拾起来了。 正在这时,有下人在门上敲了几下,恭敬地行了礼,道:“小姐,辰王带了人来,说是有事见您。” 顾宁皱了皱眉,这当口辰王来干什么? 她起身出了门,在路上问那下人,“辰王有没有说是什么事?” 那下人犹豫片刻,小心翼翼开口道:“辰王没说,但跟着来的还有一个,打扮甚是古怪,奴才隐约听见......” “他们说起医治天花的法子。” 顾宁眸子一紧。 上一世长平侯府患天花是在顾宁做了辰王三年的幕僚之后,当时她毒辣的手段已经传遍京中,与爹娘也多有不和,那时她也找遍了京中所有的大夫,有些不愿来的,甚至被她五花大绑强迫着来看诊病,辰王也帮着她四处寻医,最后还是未果。 事情提前了这么多年,辰王当时势力如日中天尚且无能为力,现在又去哪里找来的人? 第41章 况且……打扮古怪的人? 顾宁脑子里什么念头一闪而过,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,那点想法又瞬间消失不见了。 踏过大堂的门,顾宁一眼就看见了辰王,后者侧着身子,正低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。 和辰王说话的人被桌上的一盆摆花挡着,顾宁看不清他的面目,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他的身影,看身量,比辰王矮了许多。 顾宁走过去,辰王二字刚起了头就戛然而止,她顿在原地,死死盯着辰王身边的那个人。 那人是个花甲老头,脸上皱纹密密麻麻,甚至上头还有些斑纹,脸上神情极为松懈,仿佛随时都能打出一个哈欠来 陆超?! 陆超上一世和顾宁同在辰王麾下,来自苗疆,极擅使毒,没少帮辰王害人,他看起来虽老成,但正经算起来,年岁比辰王大不了多少。 苗疆人的习俗,从小就必须和蝎子毒蛇等毒物打交道,这人又比寻常的小孩多了几分天赋,和那些东西接触得越发勤,年纪轻轻就患了早衰之症。 上一世顾宁也找过他,这人本不爱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,碍着辰王发了令,也跟着研究了几日,只是最终还是没起上什么用处。 他来做什么? 顾宁皱着眉头,那老头和顾宁对视了片刻,又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一边的辰王,挠了挠头。 辰王冲陆超使了个眼色,笑着向顾宁道:“顾宁,你见过这位神医?” 顾宁垂下眼默然片刻,等再抬起头的时候,脸上已是一副不耐的神色,“辰王口中的神医莫不是这位衣着古怪的怪人吧?” 辰王听了一笑,神情也松下来了,他还尚未来得及说什么,旁边的陆超已经打了一个哈欠,抢先开了口,“话不是这么说的妹妹,你单用眼睛瞧,能瞧出什么门道来?宫里头来的那些御医哪个打扮得不规整,拿你这天花有什么办法吗?” “不过,”这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宁,满意地点点头,“要是辰王提前跟我说是来见这么个美人,我怎么着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。” 言行无状。 辰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,又转过来向顾宁赔罪道:“这神医性子洒脱惯了,一向口没遮拦,但医术却是绝顶的高明,也是我机缘巧合遇上了,这才有幸把人带回京中来。” 他顿了顿,“我在外头的时候,就亲眼看见他救活过一个得了天花的。” 顾宁猛地转头看着辰王,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:“他能治天花?” 能治天花?怎么可能?! 陆超在边上又打了一个哈欠,这回眼角都溢出几滴眼泪来了,他含糊着声音道:“没错,就是我,小姑娘你瞧我这个长相......” 他指了指自己花白的眉毛,“哪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不长这个模样?” 顾宁神情还是怔怔的,她脑中一片空白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如果、如果陆超果真知道怎么医治天花的话,那当初长平侯性命危在旦夕,他为什么要说不知道?! 除非、除非…… 顾宁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。 她低着头攥紧拳头,竭力不让自己眼中那些深沉的恨意外泄。 如果她猜得没错…… 辰王他就该死。 只是顾宁还有一件事想不通,长平侯夫妇染病时,她尚未和辰王撕破脸皮,对他可谓是一片忠心耿耿,这人为什么要那么做? 陆超见顾宁半天不答话,挠了挠眉毛,小声咕哝了一声,“真是不好逗。” 辰王轻笑一声,“顾宁,这人是......江南来的,叫做陆超,医术在那一带都是出了名的,只是性情确实是古怪了些,但生死关天,还是让他去看看令尊令堂的情况吧。” 顾宁抬头看向陆超,后者故意冲她眨了两下眼,还抬眉笑了笑。 说起来也是古怪,这人明明外貌是十足十的年老之人,眼神却清澈得很,简直像个少年的眼睛了。 顾宁脑子飞快地转着,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来,她哼笑一身,意味不明地看了陆超几眼,“那便有劳这位‘神医’了。” “只是,”她又眯着眼补上一句,“若这位神医果真医术高超,能治旁人所不能治,那顾宁绝少不了神医的好处。” “反之,若陆神医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,成心消遣我和辰王……” 顾宁冷笑一声,“那就别怪顾宁翻脸不认人了。” 辰王想说什么,嗫嚅了几下还是没出声,他转头看着陆超,后者拧眉道:“小姑娘,你这么说话,有点脾气的都得被你气走。” “还好,”他咧嘴笑了笑,“看你长得这么标志,这点气我还是能忍的,换了个男的来,我早挎着布包回去了。” 这人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,只要见到稍微好看点的小姑娘就要忍不住撩几句,上一世顾宁和他共事,没少在言语上吃他的亏,开始耐不住性子,还和他争几句,后来摸清了这人的门路之后,任他怎么说,就是一句不搭他的话。 顾宁斜了他一眼,没搭理他,在前头带着路走了。 陆超半弯着腰,摸着下巴在床头看着昏迷着的长平侯,顾宁等了半晌也不见这人有什么动作,压低声音问道:“你光这么看着,不号号脉?” 陆超侧头笑了一下,“我跟那些不争气的能一样么?” 他嘴里的那些不争气的,就指的是宫里的御医和城中的大夫了。 旁边的辰王轻声道:“顾宁,陆超不同常人,自有他的法子,你便由着他去吧。” 顾宁恭敬道:“是,顾宁知道了。” 她低着头,辰王看不清她的神情,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她眼底一片冰冷。 天花不是寻常疾病,稍不注意就能感染上,就是府中下人也多躲着服侍这差事,暗地里个个都推脱着,辰王进这屋子时却半点没犹豫,到底是真体恤老臣,还是...... 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染上天花呢? 陆超在那儿看了大半晌,终于舍得伸出手,把长平侯的眼皮扒开看了一看,刚一看到就“啧”了一声,神情一言难尽。 顾宁连忙追问:“怎么了?” 陆超感叹道:“这眼珠子,真亮!难得长平侯四十好几的人了,眼珠子还能这么清亮,真是难得!” 顾宁长长吸了一口气,勉强把怒气忍了下去。 陆超扬了扬嘴角,眼里带着笑意道:“跟你开个玩笑,别太紧张了,你那神色盯着我,把我看得不敢下手了,”说完他直起身来,做了个拂去衣上灰尘的动作,“有救。” 顾宁凑近两步,连这人方才的打趣都顾不上了,她直直地看着陆超的眼睛,“有救?” 陆超肯定地点点头。 辰王从后头跟上来,笑着道:“那便最好不过了。” 陆超沉吟片刻,又道:“只是这医治的方子可能有些麻烦,好些药材都是百八十年不遇见一回的,难得找全。” 顾宁还没说话,辰王就先开了口,“陆神医只管吩咐,再难找下大力气也总能找见。” 顾宁看了辰王一眼,立刻又看回来,也跟着点了点头。 陆超挑挑眉,“那便拿纸笔来吧,我写方子。” 陆超伏在桌面上,整张脸都快贴在纸上了,顾宁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,开口问道:“你这样看得清楚吗?” 陆超抬起头冲她一笑,羊毫笔的笔尖在他脸上猛地刷了一下,这人眼下瞬间就多了一条黑道道,顾宁还没说什么,这人已经叫起来了,捂着自己的脸躲开顾宁,“我破相了!” 顾宁:“......” 顾宁沉默看着面前这人大惊小怪,有心催他继续写,又想起这人脾气古怪,还是忍住没开口。 陆超两只手交替捂着自己的脸,拼命催促顾宁:“你转过去!转过去别看我!” 顾宁难耐地抿了抿唇,恨自己为什么多这一句嘴,但到底方子在这人手中,由不得她犟,只能依言转了过去。 辰王在一旁但笑不语。 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,顾宁听见陆超在后面道:“好了。” 她转过身去,正看见这人把方子举在眼前,轻飘飘地吹了吹,吹完手指在上头弹了一下,递给顾宁,“好了。” 顾宁忙不迭接过来看,她并不懂医术,但还是看出上头开出的十几味药材都是极为难得的,她皱着眉头看了片刻,吩咐下去对着方子找,看在库房之中能找着哪些。 那下人得了令正要下去,顾宁又突然把他喊住,“带盆水上来。” 陆超凑着脑袋在旁白问:“你要水干什么?” 给你洗墨迹。 顾宁正要开口,转过身来却愣了一下,“你脸上的墨迹呢?” 陆超也跟着愣了一愣,下意识地摸了摸脸,马上又笑了,“我用茶水把它洗了。” 第42章 顾宁下意识往桌上看了一眼,上头洒着些茶水,只是杯盏中的茶水非但不见少,反而比端上来的时候还多了些。 陆超往顾宁面前闪了一步,正巧把她的视线挡住了,“小姑娘心还挺细的嘛。” 顾宁回神,看着陆超沟壑纵横的脸,一言不发。 陆超莫名被她看得有些紧张,不自觉在脸上摸了好几下。 顾宁就这么看了片刻后,忽然展颜一笑,“方才顾宁多有得罪之处,现下给神医赔个不是,神医如不介意的话,不如就留在府上,让顾宁好好招待您。” 辰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,顾宁一直在暗中观察他,见状笑了一笑,补充道:“也方便照看家父家母的病情。” 辰王没有立刻应声,沉吟片刻,侧头问陆超道:“陆神医觉得呢?” 陆超本来事不关己地坐在旁边吃糕点,冷不丁被点到名,糕点差点没呛在喉中,他赶紧喝了一口茶水,缓过劲来睁大眼睛看着顾宁道:“我住这儿能经常看到你吗?” 顾宁微微笑道:“顾宁一直在府上,神医若是有什么事,只管吩咐顾宁就是。” 陆超:“好,那我就住这儿,我看大老爷们看够了,想看点小姑娘。” 辰王不动声色地问陆超道:“神医不用再考虑考虑?府上还有你的包袱呢。” 陆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“就那么点东西,丢了就丢了,我要住在这儿。” 辰王眸子一暗,“行,神医怎么方便怎么来。” 说完这句话,辰王就向顾宁道了别,顾宁客套了一番没把人留住,亲自把辰王送出了府。 回来以后,陆超还缩在木椅里小口着啃着糕点,顾宁坐到他旁边,定定地看着他。 陆超被顾宁这么瞧着,啃糕点的动作越来越小,最后实在熬不住转头看她,把糕点盘子往顾宁那边推了推,试探道:“你也想吃?” 顾宁笑笑,又把东西推了回去,“神医自己吃吧。” 陆超狐疑地看着她,又伸手往里头拿了一块桂花糕,见顾宁确实只是没什么话要嘱咐他,神色变得自如了些。 陆超:“老是叫我神医神医的,把咱们俩的距离都拉大了。” 顾宁早有准备,这人上一世就是这么个鬼样,她从善如流道:“那您说叫什么?” 陆超:“红红。” 顾宁缓慢地、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:“红……红?” 这人上一世不是说小名是亭亭吗?! 陆超点点头,“我小名,我奶奶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叫我。” 说到这儿,他感慨似的长叹一声,“你这一声,差点没把我泪给催出来。” 顾宁额角跳了跳,凝固了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做这人的奶奶,“嗯……我先带神医去看看住处吧。” 陆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,从椅子上欠起了身,他伸展了一下身体,正准备说走吧,忽然听到顾宁在旁边低呼了一声。 “怎么了?”陆超转头,还没看清楚,一杯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了他的手上。 陆超没料到这出,一下没反应过来,愣了。 顾宁赶紧迎上来,“神医怎么样?有没有烫着?” 说着就要拿帕子上来给陆超拭茶水。 陆超默不作声看着,任顾宁在她手上动作,片刻后,他收了那副笑嘻嘻的强调,沉沉看着顾宁:“什么时候看出来的?” 完全不是一个老年人的嗓音。 顾宁擦干净最后那一点茶水,上头露出来一块年轻有弹性的肌肤,和周围苍老干皱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顾宁把浸湿了的帕子丢在桌上,面不改色道:“要看神医问的是什么了。” 陆超完全不掩饰了,佝偻畏缩的身子直起来,一下子就比顾宁高了许多,他咳了两声,开口道:“这么多年,你是第一个猜到的。”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。 他笑了笑,“小姑娘挺聪明的。” 顾宁回以一笑,“这不是得多亏了神医自己?” 顾宁上一世和陆超相识八年,最后这人都没暴露出半点端倪,这样滴水不露的人,若不是自己主动把破绽暴露出来,他死了别人也是什么都察觉不出来。 陆超看了桌上的茶水一眼,点头赞许道:“比我想象中聪明。” 顾宁淡淡地看着陆超,“陆公子特意留在我府上,是有事和我说?” 这人平日里虽没个正形,却也不到这种程度,死乞白赖地非要留在别人府中,他方才那么说,多半是有什么事要跟顾宁说,而且还需避着辰王。 陆超重新坐下来,抬着眉毛看着顾宁,“你觉得天花难不难治?” 顾宁沉吟片刻,“难。” 陆超笑了笑,只是眼中却无多少笑意,“那你觉得我能治吗?” 顾宁沉默地和他对视,片刻后开口道:“难说,你不是神医吗?” 陆超扯了扯嘴角,“这种借口,谁都能胡诌出来。” 他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看着顾宁,“实话跟你说吧,治天花,我一成把握都没有。” 顾宁眯了眯眼睛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“别急,我虽不擅长治天花,但擅长另一件事。” 陆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蛊毒。” 顾宁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。 陆超双手交叠着倚在下颌上,直直地瞧着顾宁,“长平侯夫妇病得那么突然,你就没有想过是怎么回事?” 他毫无顾忌地笑了笑,“我干的。” 顾宁嗓子发干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。 陆超歪着头和她对视。 半晌,她缓了缓呼吸,尽量没有任何异样地开口道:“你想我干什么?” 这人既然敢直接把这种话就这么说出来,想是有事要找上自己,而且吃准了她会听他的话。 陆超轻轻笑了两声,“先不急,你先把那方子上的药材找回来再说。” 顾宁低垂着头,默然不语。 陆超见顾宁这幅模样,挑了挑眉,“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欺负了小姑娘……” 好半晌,顾宁才低低道:“像天花这种症状的蛊毒,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?” 陆超一笑,“你问这个干干什么?” 顾宁抬起头,定定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,“什么时候?” 陆超沉默片刻,回道:“七岁的时候吧。” “七岁……”顾宁语气似笑非笑,只是细细听,里头却似乎压着雷霆般的怒意,“七岁……” 陆超本能觉得顾宁这反应不对,他皱了皱眉,“你怎么了?” 只一瞬间,顾宁身上那股无端的怒意又消失不见了,她冲着陆超笑了笑,“没什么。” 还不等陆超说话,顾宁就提前打断了他,“走吧,我带你去看看住处。” 陆超眉头拧成了两个疙瘩,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顾宁走了。 顾宁跨过门槛的时候,手掌按在门上的木料上,她自己没有察觉,木料都被抓出几道凹痕。 她竭力控制着怒气,反复提醒自己先别忙着杀后面那个畜生。 上一世就是他,一手害死了她的爹娘! ...... 把陆超送到住处后,顾宁实在没力气同他客套了,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再多看那人一眼,再多一眼她就会拿到割断他的喉咙。 她僵硬地打了招呼,匆匆忙忙地走了。 顾宁脑子里一片空白,等回过神来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个庭院之中。 她愣了愣,揉了揉自己的眉心,“怎么走到这儿来了……” 刚回过身来,就撞进一个紧实的胸膛中,顾宁正要推开,闻到那人身上的那股冷香,推拒的动作一下松了。 她轻声道:”沈辞,你怎么回来了?不是在外面吗?” 这语气与其说是在发问,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。 那人把顾宁抱在怀里,轻轻摸着她的头发,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 顾宁却像是没听到似的,只是一味地发问,“沈辞,你怎么回来了?” “沈辞,你回来了?” “沈辞……” “……” 沈辞一遍遍地回答:“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 如此重复了十几回,顾宁这才终于回了神似的,她把头靠在身前那人的脖颈里,轻声道:“沈辞,我现在很难过。” 沈辞温和地回道:“我知道的。” 顾宁继续道:“我现在有点想哭。” 沈辞抚着她的后颈,眉眼低垂,“嗯。” 顾宁笑了一下,有点不好意思,“但我好像从来没有哭过,我觉得有点丢人。” 沈辞死死地抿着唇,俄顷,他伸手捂住了顾宁的眼睛,“我帮你捂着,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了。” 顾宁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一片寂静中,沈辞感觉自己的手心慢慢变得一片潮湿。 第43章 枯黄的叶片从枝上脱落,打着旋在北风中飘荡,游游荡荡在空中游了一会后,越过院墙去了。 耳边只有风声在呼啸,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后,顾宁呼了一口气,把脸从沈沉渊手上挪开了。 她低着头不看沈沉渊,闷声道:“我失态了。” 沈沉渊忍不住一笑。 顾宁干巴巴道:“我从前没这样过,这是第一回 。” 沈沉渊一哂,“我知道。” 话是这么说,但他声音里的笑意不能更明显了。 顾宁也听出来了,抿了抿唇,不再做这种无谓的解释。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待了好一会,沈辞一直默默注视着顾宁,见她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了,这才放低声音道:“没事的,我也带了些名医回来,总归会有办法的。” 沈沉渊连熬了几天,一得空就立刻赶了回来,尚且不知道长平侯夫妇染病的内情,只以为顾宁是在为他们的病情担忧。 没想到顾宁嘲讽一笑,“不用,这病饶是圣手名医也治不了。” 沈辞听出她语气中的古怪,“怎么了?” 顾宁抬头看着沈沉渊,眸子黑得发亮,“这不是病。” 沈沉渊眯了眯眼。 “是蛊毒。” 这话太惊天动地,长平侯再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,谁有这个胆子? 沈沉渊沉吟片刻,有人敢把这种心思用在长平侯身上,未必只是寻仇那么简单。 或许那人……打的是长平侯府的主意? 那人如此贸贸然地下毒,只怕也不是为了挟恩以报,他若真这么做了,难保事后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…… 那他…… 沈沉渊猛地想到一个可能,抬眼看着顾宁。 顾宁迎着他的目光,点了点头。 沈沉渊缓缓呼出一口气。 顾宁嗤笑一声,“而且你知道那人是谁吗?” 沈沉渊放缓了呼吸,静静地看着顾宁,等着后者说出那个答案。 顾宁咬着牙根,一个一个地往外挤字:“辰王。” 她眼神太凶狠,沈沉渊隔着两步远都能听见她咬牙发出的“格格”声,他上前几步,把顾宁揽在了怀里。 顾宁靠在沈沉渊的胸膛上,以蚊蝇般的声音喃喃道:“本想跟他就这么算了,也不去找他翻那笔旧账了,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陈年往事……” 她几不可闻道:“真是他啊……” 沈沉渊抚着顾宁的头发,忽然听到怀中之人开口说了一句话,“沈辞,我跟你们一块吧。” 沈沉渊手一僵。 顾宁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,她继续轻声道:“入太子阵营。” 沈沉渊猛地把人扶起来,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看着她道:“顾宁,这件事我会帮你的,你先冷静一下。” 沈沉渊这会根本没心思追究顾宁是怎么知道的,他知道顾宁的性子,也听她亲口说过,决计不愿被牵扯进皇家之争,长平侯这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,深沉渊不愿这人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。 顾宁直直看着他,“太子也需要长平侯府的势力,不是吗?” 这人俨然被气得魔怔了。 沈沉渊握着她的肩膀,语气凌厉:“顾宁,你先冷静一下!” 顾宁脸色灰败,“你不愿意帮我?” 沈沉渊心里一疼,放低了声调道:“我会帮你,但不是这种帮。” 顾宁却像是没听到似的,自顾自道:“你怕我不够经验?没事,我干这种事习惯了,轻车熟路得很。还是怕我狠不下心,那大可不必,我这颗心黑得很,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的。” 顾宁说完,眼睛发亮地看着面前的人,“就算这样都不行吗?” 沈沉渊听顾宁这么贬斥自己,整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紧了,疼得发慌。 顾宁没听到他的回答,眸子渐渐暗下来了,失落道:“难道这样都不行吗……” 再由顾宁这么下去不行,沈沉渊急忙换了个话头,“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果然,顾宁的注意力马上被这件事引过去了,她眯着眼道:“那个下蛊毒的现下就在府上。” 沈沉渊拧眉,“他跟你说的?” 顾宁点点头。 沈沉渊眼神复杂,按说以辰王的机巧,早该跟那人通了气,如果没有确信那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,他是绝不会把这招棋丢出来的,更何况那人倒戈倒得如此之快,实在是有些蹊跷。 那人到底想干什么?或者说,他又在顾宁身上打了什么主意? 顾宁看出沈沉渊的隐忧,她微微笑了笑道:“管他是人是鬼,既然蹚进了这趟浑水,就别想着全身而退。” 更何况,顾宁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,这人上一世那么多智近妖,最后还不是照样死在了她的手下? 沈沉渊默然不语,片刻后才轻声道:“不管这是天花还是蛊毒,我还是派人多去寻些名医来,也好多些把握。” 顾宁却摆摆手止住了他,“不必了,那人下的毒,这天下除了他无人能解的。” 沈沉渊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,好半晌才开口问道:“顾宁,你为何能这么确定?” “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,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 这话虽说得郑重其事,但语气中却无责怪之意,似乎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么一件事而已。 顾宁听了一怔,她抬起眼和沈沉渊对视,正巧头顶的老树又掉了一片枯叶下来,在两人视线之间盘旋而过。 顾宁抿抿唇,低头躲开了沈沉渊的目光,其实说起来,沈沉渊这人在她面前向来好骗得很,她随便说什么这人都会当真的,上一世沈沉渊没少在这上面吃过亏。 用不着费心编排,单凭经验顾宁就能随口扯出几个借口来,而且面前这人绝对会深信不疑,顾宁张了张口,嘴唇开闭了好几下,还是没能把那些瞎话说出来。 但她又不敢把实话说出来,上一世她行了太多不义之事,她……怕沈沉渊厌弃她。 顾宁两只手揪得死紧,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,“我、我其实……” 后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,但顾宁却觉得难以为继。 期期艾艾半晌,顾宁心一横,正要把所有事情说出来,然而不等她再开口,沈沉渊却突然牵过她的手,把人拉着往前走。 顾宁愣愣地跟着往前走,听见这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。 “我知道,你其实只是太敏锐了,日后你进了我府中,我可得仔细着点了。” 顾宁一怔,眼眶有些发热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晚上还有一更!!(破音!! 第44章 沈沉渊在前头继续道:“走吧,我也去看看那个‘神医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。” 顾宁任他拉着,沉沉应了一声“嗯”。 沈沉渊转过身来笑了笑,扬眉道:“别傻着了,前头带路。” 到得西厢一扇木门前,顾宁伸手敲了两下门,里头立刻就应声了,声调懒洋洋的,“哪位啊?” 顾宁答道:“是我,顾宁。” 里头传来一声椅子滑动的嘎吱声,门马上就被打开了,顾宁抬起头,真准备打声招呼,一见到来人,声音一下被噎回去了。 顾宁还在愣神之中,旁边的沈沉渊突然开了口,“这就是那位陆神医?” 沈沉渊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前的陆超,意味不明道:“当真看不出来是耄耋之年的人。” 陆超眼中闪过一丝杀意,倏忽间又消失不见了。 也不怪他这么说,实在是这人和他脑中的神医形象相去甚远,眼前这人比沈沉渊身量稍稍矮些,但跟寻常人相比也算是极高的了,面颊上还有些许婴儿肥,本该是年纪极小的长相,偏偏他长了一双瑞凤眼,睫毛又长得出奇,甚至还能在眼尾处曳出些微光影,看起来又无端多了几分潋滟之感。 整个人的气质介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,诡异得很。 顾宁这会回过神来了,她试探道:“陆……公子?” 陆超皱着眉头,懒洋洋地倚在门上,下巴冲沈沉渊扬了扬,语气不善道:“这人谁啊?”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来找茬的,只可惜他那双瑞凤眼眼尾上翘,即使皱着眉也仍旧像带着几分笑意,平平把他那种不耐烦减轻了许多。 还不等顾宁回话,陆超又接着道:“好歹也是咱们俩之间的事,这种无关之人就不要随便带来了吧?” 沈沉渊半眯着眼笑了笑,“无关之人?” 陆超置气般拉了拉衣襟,顾宁这才看见这人许是来得匆忙,大半胸膛都敞在外面,沈沉渊在旁边也瞧得一清二楚,脸上笑意渐渐淡了。 陆超哼了一声,“要是知道外面还有一个人,我怎么也不能这个样子就出来。” “这个样子”应该指的是没伪装成年老之人的样子。 顾宁没说什么,伸手把半掩着的门推开了,走了进去,“他不是外人,没什么的。” 陆超在门口抱着臂看沈沉渊,后者冲他扬了扬眉,也跟着走了进去。 顾宁转身,见陆超还愣在门口一动不动,皱着眉头道:“就这么把门敞着,你不怕人看见?” 陆超闻言终于动了动,把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。 特别响亮。 陆超走过来,一眼不看沈沉渊,只盯着顾宁,满脸都写着不耐烦,“该说的不是都说完了吗,还有什么事?” 顾宁抬起头直直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 顶着这样的目光,陆超没忍住摸了摸鼻子,这回把语气放得好些了,“怎么了?” 顾宁这才开口道:“方子上的药材都找得差不多了,什么时候能用上?” 陆超微微睁大眼睛,“这方子上的药材那么罕见,这么快就能找齐,长平侯府还真是阔气啊!” 沈沉渊本来在边上慢悠悠地喝着茶,这会听见这句话,把茶杯轻轻搁在了桌上,冲陆超挑了挑嘴角,“那些药材就不要侮辱阔气这两个字了。” 陆超:“……” 顾宁“嗯”了一声,顺着沈沉渊的话茬道:“他帮了不少忙。” 陆超两人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,用手随意地撑着下巴,“啧啧”两声表示赞许,然后转向顾宁道:“这位又是哪个府上的?” 顾宁皱了皱眉,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 “也是,确实没什么关系,”陆超点了两下头,立刻又眯着眼道:“但我若是不知道这人是哪个府上的,恐怕就治不了长平侯的病。” 顾宁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你威胁我?” 陆超伸了伸腰,忽地又改变了语气,带点委屈道:“好歹咱们也算一条船上的了,这人又知道了我的身份,还不准我问问他的来历?” 沈沉渊冷冷看他,片刻后开了口,“绥远候府,沈辞,现在能继续了?” 陆超听了却一下子愣住了,眼神都有点怔怔的,像在回忆什么,但细细去看,他目光又是虚无缥缈的,没落在实处。 顾宁看见他突然捂了一下手,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,这一下陆超也回神了,他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,眼中忽地闪过几分狠劲。 那一下太迅速,几乎是转瞬即逝,若不是沈沉渊一直留心着,只怕也要错过了。 他眯了眯眼,没说什么。 陆超抬起头来,脸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,只是其中多了几分玩味,“绥远候府的,难怪呢。” 沈沉渊没理会他那些阴阳怪气,抬抬下巴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?” 陆超不甚在意地点点头,语气轻快道:“咱们合伙杀个人吧。” 顾宁和沈沉渊对视一眼,“杀谁?” 陆超抬头一笑,“当今太子。” 顾宁动作一下停了。 “而且,”陆超恶意笑了笑,“为了不引人注目,就让这位沈公子动手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剧情线真的很简单!!虽然大家都不爱看,但也要走!!(破音 第45章 一片沉寂中,还是沈沉渊先开了口:“为什么是太子,他同你结过仇?” 顾宁也跟着看向陆超。 陆超抚着自己的手腕,漫不经心道:“嗯,差不多吧。” 沈沉渊冷笑一声,“差不多是什么意思?你以为这事是出门溜一圈那么简单?” 陆超抬起头看着沈沉渊,突然扯了扯嘴角,“你问这么多,是不愿意了?” 还不等沈沉渊说什么,他又转向顾宁道:“喏,阿宁你也看见了,蛊毒这事不是我不帮你,蛊毒时效有限,到时候若是耽误了医治的最佳时机,你可不能把事情赖到我头上。” 沈沉渊听了这么挑拨离间的话,也并不开口解释什么,只斜眼看着陆超,神情似笑非笑。 顾宁垂着眼,手指摸着茶杯上的棱纹,片刻后开口道:“你要我们帮你杀人,总得有个说法,更何况这人还可能是未来的皇帝。” 她在心里改口,不是可能,而是一定。 顾宁从上一世而来,自然知道在那场皇位之争中,到底是谁胜出了。 辰王败得太不堪。 陆超像是在回忆什么,眼神空泛,他就这么愣了一回神,好半晌终于低着声音道:“他和他的人,抢走了我一些东西。” 顾宁皱眉,“抢走?那你大可让我们帮你再找回来就是,何必要做这种以身犯险的事?” 陆超闻言咧开嘴一笑,“因为我坏呀阿宁,宝贝了那么久的东西,本来近在眼前了,就这么被他搅黄了,我能轻易饶过他?” “更何况,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沉渊一眼,“以身犯险的又不是我。” 沈沉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超,后者一脸笑吟吟地回看他,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,沈沉渊突然嘲讽一笑,“该说你蠢还是怎么?这件事情你主子辰王不是巴不得做吗?何必找上顾宁,白白多了一重风险。” 陆超支着下巴,“我相信阿宁啊,她肯定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的。” 说完他转头看着顾宁,眼神发亮,“对吧阿宁?” 这人一口一个“阿宁”,沈沉渊实在听得心头火起,他自己都还没叫过几回,这人算什么东西,也敢占这种便宜。 沈沉渊眼神阴冷,“阿宁也是你能叫的?” 陆超张了张口,正准备反驳,被顾宁拧着眉头打断了,“这件事辰王来做不是更妥帖?凭地位,他怎么也是一个皇子;凭势力,他也拉拢了不少朝中重臣,能用的人手肯定比我们多,你找上我们,这事着实不合常理。” 顾宁凌厉地看着他,“为什么?” 陆超手扶着脸微微笑了笑,没有片刻犹豫道:“那蠢货没这本事的,这件事说来说去……” “还是得靠沈将军,”陆超一笑,“只有他去办这事,我才能放心。” 陆超说完这话,整间屋子一点响动都没有,一片寂静中,沈沉渊呼出一口气,开口问道:“这事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,你也说了长平侯夫妇的毒有时效,这期间他们怎么办?” 顾宁也跟着抬起眼看陆超。 陆超笑笑:“这倒不必担心,好歹是我自己下的毒,还是能先把命给吊着的。” 顾宁胸膛剧烈起伏着,只能低着头去掩饰眼中的恨意,她拳头攥得死紧,几乎掌心都要被磕出血来。 就在这个时候,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,温热的手指分开了顾宁紧攥着的拳头,把她的手掌牢牢包裹在掌心中,顾宁一愣,抬头去看旁边那人,那人却没看她,只是直直地看着陆超,“行。” 陆超没看到这两人的小动作,听到沈沉渊这么爽快地答应了,一时还有些愣怔,回过神来马上笑着点了点头,“那最好不……” 后头的话还没有说完,沈沉渊突然坏笑一下,开口打断道:“只是我也有些要求。” 陆超皱眉,“什么?” 沈沉渊:“你要我去杀了太子,也得给我些趁手的东西不是,不然若是我贸然动作,一不小心露了馅,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,那就不好了。” 陆超拧着眉头,“你要什么?” 沈沉渊:“那就要看你有什么了,像你在长平侯夫妇身上下的那种毒一样,叫人查不出来。” 陆超微微眯起眼,“你还需要这个,你不是……” 沈沉渊:“不是什么?” 陆超摇摇头,“没什么,有肯定是有的,你明日来拿就是。” 沈沉渊笑笑,“行。” 话说到这份上,再没什么可以聊下去的了,顾宁不杀了这人已经是极其克制,决计再没法跟他虚与委蛇,正抬步要走,陆超突然在后头喊住了她,“阿宁。” 顾宁嘲讽一笑,“你跟我之间没这么熟,此事一了也不会再有交集,实在不必喊得这么亲热。” 陆超嘴唇蠕动几下,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,最后只摇摇头道:“没事,你走吧。” 顾宁皱着眉转回头。 她没看见,陆超在后头用阴毒的眼神看着沈沉渊。 反倒是沈沉渊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,猛地瞧见这种眼神也不惊讶,还冲陆超挑了挑嘴角。 顾宁带着沈沉渊往府外走,一言不发,终于,在转过一个廊角的时候,一直默默跟在她后头的那个人没忍住,伸出两指准备夹一夹顾宁的衣角。 只是沈沉渊手指才伸到半中央,前头那人突然把手往后头一扬,一下就把罪魁祸首给捉住了。 顾宁转过头挑了挑眉,把沈沉渊那只作怪的手拉到两人面前晃了一晃,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沈沉渊故意睁大眼睛惊讶道:“被你发现了?” 顾宁:“……” “你那动作那么明显,我要还看不见,只能是瞎了。” 说罢她又戏谑地看着沈沉渊,”不是沈少将军?动作这么迟钝?“ 沈沉渊闻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,把手中那只手抓紧了,上前两步走到顾宁的身边,侧头冲她眨了眨眼:“诈棋,就是专门让你看见的。” 沈沉渊紧了紧手,“这不是把人诓进来了吗?” 顾宁一愣,哑然失笑。 沈沉渊这人真是三岁,还没等顾宁说什么,他又摆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,“我给你寄了那么多信,为什么一封都不回。” 他幽怨地看着顾宁,“好狠的心哪。” 顾宁抿了抿唇,正想说没时间,沈三岁又开口了:“我在那边办事,天天都等着你的信,可是每回去看都不是你。” 顾宁笑了笑,没把想的那话说出来,顺着沈三岁的话道: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?”沈三岁摸了摸鼻子,有点不好意思。 顾宁本是随口一问,这会看沈沉渊的神色,倒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,戏谑道:然后你干什么了?” 沈沉渊沉默后半天,终于在顾宁的催促下开了口。 顾宁听完抖得站不住,又是好笑又是不可置信,“你真花大价钱把人家送信的包袱买下来了?” 顾宁凑近沈沉渊,眼睛发亮地看着他,“说说,怎么想的?” 沈沉渊:“你先别笑了。” 顾宁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,抿着唇角道:“嗯,我没笑。” 这句话刚一说完她就没忍住笑,整个人抖在了沈沉渊怀中,一边兀自笑着,一边还强撑着稳住声线,“真没笑,你说你说。” 沈沉渊实在拿这人没办法,饶是顾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得不可开交,也还是把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给说了出来。 “主要是当时我没经验,毕竟是你第一次没回信给我,先前没遇到过,我怎么能信?” “我就眼睁睁看着那信客在我眼前晃了好几圈,把我周围的人都打发了,甚至我边上那个小厮,百八十年不收一回信的,这回都收到了,就我一个人两手空空,什么都没有。” 顾宁回忆了下,好像那个时候她忙着长平侯府的事,确实忘了给沈沉渊回信。 她问:“然后呢?” 沈沉渊:“眼看着那人马上就要拎东西走了,我这才回过神来了,把那人叫到面前来问:‘有我的信吗’?” “那信客看了我一眼,把包裹揽在了肩上,说了声‘没有,’马上就要走。” 接下来的场景沈沉渊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。 他当场脸色就冷下来了,“什么没有,你再仔细看看。” 这祖宗生起气来也是极其骇人的,那信客只好委委屈屈地又把包裹翻了好几遍,然后才敢答话:“沈将军,真的没有。” 沈沉渊眯起眼,“你找清楚了?” 这眼神七分凶狠三分悍戾,顿时就把那信客吓得抖了一抖,一时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 沈沉渊见他半晌不答话,不耐地重复了一遍,“找清楚了?” 那信客这回回过神来了,明明一句“确实找清楚了”就在嘴边,但他愣是没敢说出口,片刻后试探着问道:“署您的名的信确实没有了,但不知道给沈将军寄信的那个人有没有换成署其他名,让下官一时找漏了。” 沈沉渊闻言沉吟片刻,眼眸突然又亮了起来,“你看看,有没有署心肝,郎君之类的名的,通通找出来给我看一看。” 信客面色一僵,半晌后才犹犹豫豫道:“这,沈少将军,下官职位虽小,但也是朝廷钦点的命官,是个正经营生,不干这种……事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一定可以在糖中走剧情!我可以!(破音 第46章 信客这话说得忐忑,就怕眼前这个祖宗恼羞成怒拿他开刀。 他干这一行的时日虽不算长,但这种事也没少见。 信客偷眼去看沈沉渊的反应,后者面上却不见恼怒,反而挑起眉头看他,“你连媳妇都没娶的人,你懂什么?” 信客:“……” 京城中也没传言沈少将军有跟哪个府的小姐订亲,信客实在不能理解沈少将军在得意些什么。 但他不敢再拂了这祖宗的意,连忙把包裹里的信全都翻了出来,一封一封细细检查,看有没有漏了能把沈沉渊叫做“心肝”和“郎君”的来信。 翻了一圈,这种腻腻歪歪的称呼倒是有一大堆,就是沈沉渊每次兴致勃勃探头去看的时候,上头都确切还署了其他人的名,没一条漏网之鱼。 信客眼见着沈少将军的脸色越来越沉,咽了口口水:“这,沈少将军,确实是没有。” 沈沉渊不能相信,甚至还把地上的步包袱倒着拎起来抖落了几下,见里面实在漏不出什么东西,这才叹口气道:“你去吧。” 信客如蒙大赦,正要拎东西走人,沈沉渊一句话又把人家拦住了。 “等等。” 信客僵硬地转头。 沈沉渊:“你把你那包裹卖给我,我派人重新找个东西给你装信。” 信客不自觉揽紧了自己的包裹,“沈将军,我这包裹只有一层步,里头没什么内衬,藏不了东西的。” 沈沉渊眼神发沉地看着他。 信客立马麻溜地跑过来,双手把他那个破破烂烂的包裹献宝一样呈给沈沉渊了。 顾宁实在没料想事情还能有这样的发展,都快笑得岔气了,她抖着嗓音看着沈沉渊,“平日里沈将军不是挺聪明的吗?” 沈沉渊自知自己干的不是什么聪明事,也不说话,只直直地盯着顾宁看。 怪委屈的。 顾宁忍了一会没忍住,还是掂着脚在沈三岁的头上摸了几把,“乖,下回我一定记着给你回信,再忙都记着,肯定不叫你在旁人面前犯这种蠢。” 沈沉渊看了顾宁一眼,把头垂得低了些,方便这人动作,沉沉应道:“那你以后千万别忘了。” 顾宁摸这人的头发得格外顺手,沈沉渊撩起眼皮看她,“你要真不得空,就写一个‘忙’字都行。” 顾宁听了这话心软得一塌糊涂,还没等她说些什么,沈沉渊又着急忙慌地在后头补了一句:“闲下来了还是多写点。” 他说完这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“别写沈延,不想在你的信里头看见他。” 十足的怨妇口吻。 顾宁失笑。 “好。” ... 顾宁把沈三岁哄走了,又回去看了看长平侯夫妇,这二人染病时日不算长,症状还不太严重,只是高热不退,神智大多时候都是不清醒的。 上一世她查了那么久,怎么就没想过根本不是天花,而是蛊毒呢? 顾宁问了伺候的婢女,这才得知陆超根本就没来过,就由着她爹娘这么昏迷着。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?! 顾宁一路疾行进了陆超住的院子,在四下寻了一圈都没看见人,正要喊人来问问清楚,院墙角落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,在半空中扬了扬,一道懒散的嗓音道:“在这儿呢。” 顾宁皱着眉头走过去,这才发现她找了好半晌的人正悠闲地躺在木椅上,手边还拿了一个酒壶样的东西,听见脚步声,懒洋洋地撩起眼皮,轻笑着看着顾宁,“来,坐这儿。” 顾宁冷笑一声,“你刚才没听见我叫你?” 陆超醉眼朦胧,“你又没叫我名字,我怎么知道你在叫谁?” 陆超拿酒壶指了指自己身边,招呼顾宁道:“来,坐着儿,陪我说会话。” 顾宁没理会这醉鬼,皱着眉头道:“你这个样子还能不能看病?” 陆超把身子坐直了些,支着下颌侧头看顾宁,“来找我就为这件事?” 顾宁拧眉看他,陆超又把身子躺了回去,“不急,先陪我聊两句再说,不会耽搁你爹娘的病情的。” 顾宁冷眼看他。 陆超挑起嘴角冲她笑了笑,用手在自己旁边扫了两下,“来。” 顾宁沉吟片刻,把仆人叫来摆了张椅子,在陆超对面坐下了。 “你要说什么?” 陆超晃了晃酒壶,里头“哗哗”响了几声,他垂下眼皮想了会,抬起头来笑笑,“随便聊聊吧。” 他凑过头来,“你跟绥远候府那个沈沉渊是怎么认识的?” 顾宁把身子往后撤了撤,语气不善,“你问这些干什么?” 陆超坐直了身子,像是饶有兴味的样子,“就是觉得奇怪,来京城之前还听人说,长平侯府的顾宁和绥远候府的沈辞素来不和,来看了一圈,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。” “瞧你跟沈辞那样子,”陆超顿了顿,“倒像是极为亲近的样子。” 顾宁没出声,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陆超,后者也不露怯,挑着眉毫不避讳地迎着她的目光。 俄顷,顾宁突然笑了笑,凑近了看陆超那双瑞凤眼,“京城之中那么多王侯将相,我和沈沉渊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?还值得别人拿到外头去说?” 陆超猛地顿住了。 顾宁:“你专门派人打听我们?” “怎么,”顾宁笑笑,“有旧仇?和谁?长平侯府还是绥远候府?” 顾宁一直留神着这人的反应,陆超听见她这一番猜测后,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,片刻后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,又歪歪斜斜地躺了回去。 他抬眉看顾宁,强调道:“是我在问你。” 顾宁耸耸肩,无所谓道:“也是。” 她看着陆超道:“我跟他什么样你不是瞧得很清楚,我要真说我俩不和你能相信?只能说你派来打听的那些人技艺不精,道听途说的东西就拿回去禀告主子了。” 陆超闻言哼笑一声,手指捏紧了酒壶,他自嘲似的喃喃道:“道听途说,道听途说......阿宁,我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能说出这种话。” 他话里话外有一股古怪的熟稔感,叫阿宁的时候,语气自然得像唤过无数。 顾宁心中隐隐有股诡异之感,她顺着陆超的语气道:“那不然,依你之见,我该怎么对沈沉渊?” 陆超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:“不死不休。” 顾宁心中一紧,面上却一派轻松,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,“怎么,若传闻是真的,陆神医要帮我不成?帮我......对付沈辞。” 这话听起来轻巧,但只有顾宁自己知道,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她掐着嗓子说出来的。 顾宁掐着掌心等着路超的回答,这人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不再说话了。 顾宁正想再问,陆超却像是提前知道了,摆摆手止住她,“好了,我突然又不想聊这个了,咱们换点别的聊吧。” 顾宁呼出一口气,“你还想聊什么?” 陆超理所当然道:“很多啊,比如你府门前那棵槐树去年长得怎么样,你近来又看了哪几本书,难不成除了一个沈沉渊,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聊的了?” “再比如,”陆超突然诡谲一笑,“你那个堂妹陈嫣是怎么嫁了一个商人的?” 顾宁眸子一缩。 这人、这人...... 这人是...... 陆超见她半晌不答话,神色无辜道:“怎么,你不想聊你那表妹?那我们再换点别的聊也行......” 顾宁喉咙发紧,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,“你、你......” 陆超歪着头看她,顾宁呼出一口气,这才勉强开口道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陆超笑笑,“什么什么时候?” 顾宁目光凶狠,“我问你什么时候!” 陆超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声,而后扯开唇角一笑,“你问的是不是——” “我什么时候又活过来的?” 顾宁呼吸一滞,饶是她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个答案,但亲耳听到陆超说出来的感觉还是不一样。 上一世她筹划了那么久,用了那么长时间,才终于把这人给杀了,转头间,他竟然又活了过来? 顾宁咬牙看着他,“所以你是来寻仇的?” 陆超露出笑意,这模样跟之前顾宁看到的样子都不一样,像一条闪着尖牙的毒蛇,顾宁恍惚间倒觉得,这样子跟上一世的陆超重合了起来。 尽管上一世陆超在她面前一直是一个老人的样子。 陆超道:“阿宁啊,你还是那么可爱,我们之间怎么会有仇呢?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同一个阵营的吗?跟我们有仇的......” 陆超眯了眯眼,“不一直都是沈辞吗?” 顾宁脸色一凛,几乎是脱口而出道:“你想干什么?!” 这一句话说出来,陆超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全部退下去了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宁,“你上一世不是那么恨他,恨到想方设法要杀了他?怎么重活了一世,变了这么多?” 陆超脸色越来越沉,到最后简直有些狰狞了,“你那么宝贝他,他就更该死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陆超是个变态来着!! 爱你们mua! 第47章 顾宁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陆超这几句话说得太古怪,等于是平白无故就自白了身份。 他就不怕顾宁有所防备?还是这人有十足的把握? 顾宁拧紧眉头,可是除了辰王,这人手中还能有什么底牌? 她脑子飞速转着,悬着心等着陆超的回答。 陆超满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你怎么想的,我自然也是怎么想的。” 顾宁看着他,嘲讽一笑,“与你有仇的是我,你就这么没能耐,还得去找沈沉渊的麻烦?” 陆超闻言眉梢一抬,“你是在激我?” 顾宁确实是在激陆超,但究竟能不能成,她心中也没有把握。 陆超突然捂着脸笑了起来,抖得酒壶里的酒都洒了好些出来,好半晌,他才抬起脸看着顾宁道:“阿宁啊,你自己瞧瞧,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?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的性情能变得这么多,上一世我们俩一块做事的时候,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心软过。” 顾宁听这人老是翻来覆去讲上一世的事情,实在有些不耐烦了,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 陆超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语气:“你不爱听这些?怎么,就因为遇见一个沈沉渊?” “既然如此,那人就更该死了。” 陆超说这话的语气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,甚至说完最后一个字还撇了下嘴,就像是在跟顾宁抱怨一样,但细看他的神情还是能发现些端倪,饶是这人刻意压制,眼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暴戾出来。 顾宁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,把这人的细小变化看得一清二楚,她忽地微微一笑,“你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和沈沉渊斗?我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你一下,你有一回斗赢过沈沉渊吗?” 顾宁笑得轻蔑,“有吗?” 陆超神色一狠,但马上又松了下来,他懒洋洋地倚在旁边的小桌上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,“那可不一定呢,怎么我也比他多了一世的记忆,更何况......” 陆超手指停了下来,似笑非笑的,“你的事,沈辞还不知道吧?” “你敢告诉他吗?” 顾宁冷冷地看着眼前人,一言不发。 陆超跟顾宁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,两人再熟不过,他轻而易举就能拿住顾宁的软肋。 陆超说的确实没错。 即便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,在刚才那句话说出来之前,顾宁也从未考虑过要告诉沈沉渊这些事。 陆超见顾宁这样子,了然一笑,“还是我的好阿宁,就是这样才对,沈沉渊算什么,他知道什么,能比得上我们亲近?” 顾宁抿着唇,默然不语。 陆超笑得更满意了。 顾宁垂眼片刻,轻声问道:“所以你到底怀的是什么心?来京城也好些日子了吧,现在才动手,报仇也不嫌晚?” 辰王生性多疑,不把陆超查个底朝天是绝不会把他收入麾下的,更不会和他筹谋这种事,由此推算,陆超来京城的日子绝不算短。 甚至可能,就在顾宁走过某一条街巷的时候,这人就在暗地里看着。 陆超伸了个懒腰,再看着顾宁的时候,一扫先前那种迷迷蒙蒙的姿态,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。 他道:“阿宁你那么聪明,没有十足的把握,我不敢随意行动呀,不用点心怎么治得住你呢。” “至于我们之间的仇,我自然是要报的——” 陆超突然摸了两下鼻子,神色有点不自然,“跟我回苗疆吧。” 顾宁绷着脸看他。 陆超也看着顾宁,那眼神很是奇怪,顾宁形容不上来,里头明明有恨,但又隐约显现出几分期待来。 陆超解释道:“那地方我熟得很,毒物又多,去了自然有你的苦头。” 这人虽是在发狠,但言语之间威胁意味却并不怎么重,反倒是像小孩之间赌气时,实在放不出什么狠话,憋了好半天才勉强憋出来的这么一句话。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? 顾宁觉得奇怪,却也没问出来,反而顺着路超的话道:“你要报仇,不光要把我带去苗疆,还要我爹娘死是吗?” 顾宁说这话,本意是为了试探这人到底想不想解她爹娘的蛊毒,没想到陆超闻言眼睛一亮,竟然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,挠了挠后颈,问顾宁道:“你答应了,你真要去?” 一连问了好几声。 顾宁嗤笑一声,“不是你这么说的吗?” 陆超这才回过神来似的,“对,对,是我说的。” 他就这么重复了好几遍才又重新看向顾宁,“你若真跟我去了苗疆,长平侯夫妇的蛊毒我自然会解。” 顾宁直直看着他:“我凭什么信你的话?” 陆超抿了抿唇,似乎有些兴奋,“到时候你去了苗疆,我可以让你跟你爹娘通信。” 顾宁冷漠道:“字迹可以伪造,你以前不是就做过这种事?” 陆超笑笑,“你还记得这些事,我还以为你都忘干净了呢,要不然......” 陆超沉吟片刻,“你跟他们一年见一两回也是可以的。” 顾宁摇头,“光是这样还不行。” 陆超听了顾宁这堪称得寸进尺的话也不生气,含着笑意问她: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 顾宁思索片刻,开了口,“我要你在去之前就解了他们的毒。” 陆超闻言收了笑意,淡淡地看着顾宁道:“阿宁,不要跟我玩这些小聪明,你乖一点,长平侯的毒我自然会解。” 顾宁听了那句要她乖的话,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,她讥讽地看着陆超,“你是什么性子,你自己觉得能让人信得过吗?” 她跟陆超一道办过几回事,顾宁亲眼看见这人前脚答应别人只杀他一个,后脚在那人把一切都供出来之后,立刻就下令把他全家老小都杀干净了。 手段之毒辣,连她自己都自愧不如。 陆超显然也想到了那些事情,笑着摇摇头,“阿宁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样,我怎么舍得把对付那些人的手段用在你身上?” 顾宁实在不耐烦跟这人攀那些旧交情,“这些我不想知道,”她斩钉截铁道:“你若想把我带去苗疆,就必须先解了他们的毒。” 陆超眯着眼睛看顾宁,漆黑的眸子像一道漩涡,顾宁毫不躲闪地和他对视,“否则,绝无可能。” 顾宁在赌,赌这人会不会答应她。 两人对视片刻,顾宁的发尾被风拂到脸上,她正伸手去拨,忽然听到陆超语调含笑,像是拿顾宁没有办法的样子。 “行,那便听你的。” 她赌赢了。 这句话说完,周遭安静了好一会,只隐隐听得风吹树叶飒飒作响,好半晌,顾宁控制着语气,尽量平静道:“你为什么要杀太子。” 陆超侧过头看她。 顾宁面不改色,又重复了一遍,“为什么?” 陆超一哂,“阿宁你更想问的其实是:为什么我要叫沈辞去杀太子吧?” 顾宁不否认,“你要这么说,我也确实好奇。” 陆超把头侧了回去,眼睛盯着不远处不住摇晃的枝叶,突然笑了一笑,“来套我的话?” 这句话顾宁也没否认,她静静地等着陆超的回答。 她有直觉陆超会说的。 果不其然,陆超道:“他在太子手下办事,由他来干这件事,不是最为妥帖?” 说完这句话,陆超还转过头看了顾宁一眼,“你说是吧?” 顾宁垂眼思索片刻,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,只是那想法太荒诞,连她自己都不敢信。 好半晌,她才轻声问道:“你到底是真的想杀太子,还是,你想害的......” 顾宁呼了一口气,说出了后半句话,“其实是沈沉渊。” 这句话问出来,顾宁死死地盯着陆超,后者又扬起脖颈饮了一口酒,几片残叶飘过来,顾宁甚至能闻见他酒壶里的香气。 陆超微微侧过头,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,“我跟太子有仇,跟沈将军又没有什么仇,何必花这种心思呢。” 声音太低,不像是说给顾宁听的,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。 “好了,”顾宁还想再问些什么,陆超突然打断了她,“我现在突然又不想说话了,你要是想走的话......” 顾宁起身。 “那不行。”陆超脸上显现出孩子气的表情,“必须坐这,陪我吹吹风。” 顾宁皱着眉,“你要是缺人陪,我可以叫人来,站你旁边围你一圈。” 陆超摇头,固执道:“不行,我就要你陪。” 顾宁没搭理他,直接从椅子上起来了。 往前走了没两步,顾宁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两声低笑,她转头一看,陆超兀自支着下颌看着她,脸上还有未消的笑意,见视线中人转过头来,陆超还拎着酒壶冲她招了招手。 顾宁皱了皱眉,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,转身离开了。 陆超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,笑得越发开心了,低头喝了一口酒,差点没把酒壶都抖到地上去,最后索性也不喝了,就撑着脸自己在那笑。 笑了没一会,眼前突然洒下一道阴影,陆超警觉地抬起头一看,本应该离开的人不知何时又倒了回来,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。 陆超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笑了,“怎么了?” 顾宁面无表情,“上一世我杀的那个人——” “其实不是你吧?” 第48章 陆超淡淡地瞥了顾宁一眼,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自己做的事都不想认账了?” 顾宁没出声,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。 陆超的神情很是闲适,头靠在手臂上,轻轻呼气吹着垂到他面前的几枝小叶。 顾宁默不作声地看了片刻,笑笑:“随口一说。” 她转身要走,陆超在后边喊住她,“阿宁,别老是想着来套我的话,我被你害过一回,没那么轻易再上当的。” 顾宁脚步顿了顿,到底还是没回话,拂开枝叶走了。 陆超这话说得太轻,其实说起来,顾宁上一世不光害过他,还害得毫无顾忌,手段极其毒辣,最后这人几乎是死无全尸。 但这人垂死之际也没多少怨恨,反倒一片平静安详,顾宁亲自去验尸时,几乎要怀疑陆超不是被自己杀死的,而是寿终正寝了。 第二日,顾宁才把府中的一些事宜给打点了,还没转身,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腿上,一双手牢牢地圈住自己。 顾宁笑笑,背着身往后摸了一把,“你怎么来了?” 那个抱住她腿的小东西没出声,顾宁甚至还感到他小心地屏住了呼吸。 顾宁失笑,把沈兆的名给点了出来,“还不放手?” 后头这人闻言总算放开了手,顾宁转过身,正看见沈兆一脸失落,“娘怎么猜到是我的?” 顾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后头一道低沉的声音接上了兆儿的话,“沈兆,你真是没你爹我小时候半点聪明。” 沈兆撅着嘴,很不服气。 顾宁抬头,沈沉渊从后头走上来,懒懒散散地站在边上,“啧啧”两声,“欺负你我都觉得不忍心。” 沈兆大喊一声,“爹!你太坏了!” 沈沉渊抬抬眉头,把这称呼心安理得地收了。 沈兆撅了好半天的嘴,眼珠突然一转,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爹,“兆儿不聪明就不聪明了!娘喜欢我比喜欢爹要多得多! 这小家伙转过头来,“娘说是不是?” 顾宁抬眉,正看见兆儿这小东西背着他爹冲她眨了眨眼,一张小脸紧张兮兮的。 顾宁得了他这暗示,抬起眼看着慢慢直起身来的沈沉渊,似笑非笑点头道:“嗯。” 沈兆闻言下巴抬得老高,一脸得色地看着他爹。 沈沉渊半眯起眼睛,不置可否。 兆儿难得有一回堵得他爹说不出话来,眼见着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,也不知道见好就收,反而得寸进尺地拉过顾宁,一声“娘”出口,连带着送了一个吻给顾宁。 沈兆亲完,还没来得及挑衅他爹,整个人突然就被沈沉渊拎着后颈的衣襟提了起来,这小家伙吓了一跳,两只手拼命划动着,一双大眼睛到处乱转。 沈沉渊把人提到自己面前,沈兆冷不丁瞧见他爹放大的那张脸,这回总算知道怕了,抖抖嗦嗦地看着深沉渊。 沈沉渊眯起眼睛,语气危险,“你娘最喜欢你是吧?还跑去亲你娘是吧?” 沈不要脸估计真是被气着了,在这么个小不点面前说话都没个顾忌,“你娘我都没亲过几回,你倒替你爹亲得挺舒服是吧?” 沈兆战战兢兢地狂摇头,顾宁没半点同盟之谊,兴致勃勃地隔岸观火。 沈兆摇了半天的头也没见他爹答话,病急乱投医,眼神突然看向作壁上观的顾宁,冲沈沉渊讨好道:“爹!我说错了!娘还是最喜欢你的!方才是娘没注意我才亲到她的!要是爹的话,都不用自己去,娘肯定自己就来亲你了!” 沈兆卖他娘亲卖得十分干脆,说完这句话就疯狂招呼顾宁,“娘!你过来亲亲爹!” 顾宁万万没想到这战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,登时愣了。 沈沉渊顺着兆儿的话瞟了顾宁几眼,朝被自己拎在手里的小东西阴森森道:“您娘没过来,看来你是在糊弄你爹了。” 沈兆瞥见他爹的眼神,浑身都跟着抖了一抖,回过神来拼了命地向顾宁使眼色,“娘!你快过来亲亲爹!快过来亲亲爹!” 有沈沉渊这么个阎罗在旁边盯着,沈兆喊得格外卖力,就差没把嗓子都喊破了。 顾宁:“......” 她等了一会,见沈沉渊还是没有放沈兆下来的意思,上前几步推了推沈沉渊的手,“行了,别逗得太过了,放他下来吧。” 没想到沈沉渊十分不要脸地挑了挑嘴角,“谁说我是在逗他的?” 顾宁实在没想到这人还能来这一招,嗫嚅了好几下都没说出话来,好半晌才顶着一张熟透了的脸期期艾艾道:“你、你说真的?” 沈沉渊撩起眼皮笑着看她。 沈兆在深沉渊抓在手里,安静得跟个小鸡仔一样,眼睛滴溜溜地在他爹娘身上打转,一声也不敢吭。 顾宁顶着沈沉渊□□裸的目光,整张脸都臊起来了,紧紧咬着嘴唇,也没敢去问深沉渊默然不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。 她总有种直觉,这人就在等着她问,只要她一开口,指不定、指不定..... 这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。 就这么安静了好半晌,沈沉渊眼见着顾宁头越垂越低,耳垂都快红得滴血了,终于伸出手,拇指在顾宁嘴唇上轻轻按了一下,把下唇从她牙齿上救开,低沉着嗓音道:“下回可就没那么轻易饶过你了。” 顾宁手心发汗,听到沈沉渊这句话,总算松了一口气。 听沈沉渊这意思,是打算放过她了。 顾宁平静了好一会呼吸,刚刚抬起头来,听见深沉渊莫名对沈兆说了一句话,“自己把眼睛蒙着。” 她还没来得及猜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一下感觉有个柔软的东西在自己唇缝上一扫而过,察觉到那是什么后,顾宁整个人都呆了。 沈沉渊在她耳边轻笑,“下回再有这种事,罚得就没那么轻了。” 顾宁愣愣地抬起头,正迎上沈沉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,后者微微垂下眼皮,漆黑眸子大半掩在纤长的睫毛之下,愈发显得多情缱绻。 偏偏这祸害还在带着笑意看她。 顾宁嗓子发干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一片寂静中,沈兆捂着自己的眼睛很小声地问道:“爹,爹,我现在能睁开眼睛了吗?” 第49章 沈兆他爹娘一个忙着害臊,一个忙着看人,压根没人搭理他,这小家伙连着问了好几声后,总算明白自己其实是个没人疼的,知情识趣地闭了嘴。 只是两只手却不老实,慢慢岔开手指,眼睛偷偷地透过缝隙瞧。 这小家伙什么都还没瞧见,眼前就突然蒙上一层阴影,沈沉渊用手挡住了这两只不老实的眼睛,沉声道:“叫你睁开了吗?” “没有没有!没有!”沈兆这小可怜头摇得像拨浪鼓,甚至为了向他爹自证清白,还自己把身子转了过去,留一个背影对着顾宁和沈沉渊。 顾宁:“......” 沈兆确实是沈沉渊的干儿子吧?不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吧? 沈兆有意为他爹当个木头桩子,但不等沈沉渊再做什么,顾宁已然回过神来了,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,离这祸害远远的。 顾宁有意把这茬略过去,赶紧提起其他话头:“你是来找陆超的?” 昨日这人说了要来找陆超要一些毒药。 沈沉渊:“嗯。” 顾宁拼命压下脸上热意,勉强平静语气道:“你......真要......?” 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,但两人都知道接下来半句是什么意思。 顾宁的未竟之言是:他真要帮着陆超害太子? 沈沉渊和太子与其说是君臣,不如说是挚友,上一世顾宁把这两人的关系打探得一清二楚,也曾试图离间二人,但最后皆是无果而终。 太子对沈沉渊太信任了,甚至超出了为君之人该有的一步一鬼的本性。 顾宁抬眼看沈沉渊,却见后者面色不改,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,“那人这么要求,我便也这么做就是了。” 顾宁定定看着沈沉渊,片刻后也跟着笑了。 这人要说别的话,顾宁或许还有些担忧,但他这么说,便是心里有主张了。 说不定还下好了一张网,就等着陆超跳进来。 沈沉渊素来不按常理出招,这回陆超有的麻烦吃了。 顾宁着婢女去请陆超,回来时那小姑娘却满脸通红,只顾低着头在前匆匆赶路,也不知道是陆超那人身量高还是怎么,被人这么领路也不显得狼狈,前头那婢女走三步他才慢悠悠地迈出一步,整个人看起来闲适得很。 两人走到近亲,顾宁听见陆超笑着向那小姑娘道:“谢谢姐姐了。” 顾宁:“......” 这人两辈子加起来都快比她爹还大了,难得还好意思喊这么一个小姑娘姐姐。 服气。 顾宁咋舌片刻,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,看了陆超好几眼后终于明白症结在哪里了。 她皱着眉道:“你就顶着这么一张脸招摇过市?不怕被人看出来?” 昨日还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,只一夜之间,府上来的陆神医就变成了一个少年,这人是有多无所顾忌,就不怕招人怀疑? 陆超咧嘴笑了一下,“没事,我跟那个姐姐说了,我是陆神医的弟子,师傅出门云游去了。” 顾宁:“......”行吧。 陆超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,扔给了站在旁边的沈沉渊,“给。” 沈沉渊把那包药粉精准地接到手里,没急着问这药该怎么用,反倒挑起嘴角揶揄道:“不应该叫我一声哥哥?” 陆超闻言看着沈沉渊,眼神冰凉。 沈沉渊含着笑意,毫不避讳地回看他。 顾宁各自看了两人一眼,出声打破了僵局,她问陆超道:“这药是如何用的?” 这一句话仿佛有什么奇用似的,陆超身上那股阴冷一下就消失不见了,他微微笑着道:“随便。” 沈沉渊扬眉,“随便?” 陆超淡淡瞥了他一眼,“当香料用或者混着吃食都行,这药没什么讲究。” 沈沉渊饶有兴味地看了那包药粉几眼,“用了之后是什么症状?” 顾宁也抬起眼睛看着陆超。 在这两人直白的目光下,陆超突然笑了,这人脸看起来嫩得很,笑起来甚至有一种无辜之感,“吃下去不会死。” 陆超直直看着沈沉渊,目光中有股狂热的快意,“最多是叫他痴呆如同傻儿,排泄不能自制罢了。” 陆超说完这句话,不怀好意地观察着沈沉渊的神色,后者视若不见,掂了掂手里那包药,“用了这药是马上就会变成那样?” 陆超皱了皱眉,显然不满于沈沉渊的反应,“不,至少七天至多一月。” 沈沉渊撩起眼皮看着陆超,半笑不笑的,“怎么还有时间上还有差异?” 不等陆超开口,沈沉渊又继续道:“是不是原先越聪明的,用这药的时间就会越长?像我这种,是不是怎么着都得用一个月?” 陆超:“......” 顾宁:“......” 陆超冷笑一声,“你若真好奇这个,我也可以再拿一包让你试试。” 沈沉渊无所谓地耸耸肩。 顾宁皱眉看着陆超:“你什么时候能解蛊毒?” 陆超笑笑,“不急,这毒解起来也要费些时日,按时日推算,太子什么时候病发了,这蛊毒也就差不多能全解了。” 顾宁眯起眼睛,语气不善,“你这话摆明了是不信我们了?” 陆超看顾宁这样子,反而扬起唇角笑了笑,“我怎么会信不过阿宁,只是这药确实如此,你若不信,我医治时阿宁你在旁边看着就是了。” 顾宁冷哼一声,“我又不懂你那些蛊毒,你就是当面糊弄我,我也未必看得出来。” 陆超笑得更开心了,“那阿宁跟我学就是了,反正你也要跟我回——” 顾宁眼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。 陆超受了这一眼也不见生气,反而有点得意地看了沈沉渊一眼,从善如流道:“这些东西并不算难,阿宁那么聪明,若是诚心想学,必定学得会的。” 顾宁侧头去看沈沉渊,后者凝神看着手中那包药粉,目光深沉。 陆超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宁的举动,“阿宁,走吧,去看看长平侯的蛊毒。” 语气十分冷淡。 顾宁皱眉,“现在?” 陆超:“不然你还要再和沈辞叙叙旧吗?” 没等顾宁答话,陆超已经抬步走了,“走吧。” 顾宁跟了两步,转头抿着唇看沈沉渊。 沈沉渊在原地笑着看她,轻声道:“去吧。” 第50章 顾宁莫名觉得这场景很熟悉,就好像…… 沈沉渊上一世也在相似的处境,对她说过这句话一样。 可若确有其事……又是在什么时候? 顾宁想起上一世她死后沈沉渊那副狂怒的样子,有点茫然。 陆超在旁边走着,见顾宁这幅怅然若失的样子,轻声问:“怎么了?” 顾宁没回话,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陆超,眼神中有种小心翼翼的脆弱,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督管过的盐帮那件案子?” 那伙盐帮四处贩卖私盐,偏偏又做得极其隐蔽,好不容易漏出踪迹,顾宁马上就追了过去,陆超虽不是朝廷命官,但在使毒上向来是个中高手,也跟着前往。 盐帮这件案子是个大案子,辰王想就此在圣上面前露脸,催顾宁催得格外急,顾宁快马加鞭,一路上累死好几头良驹,总算把六日的行程缩短到了三日。 饶是这么日行千里,顾宁到了地方才发现,沈沉渊竟然比她还要提早两日,已然把当地的地形都摸得清清楚楚了。 也是,辰王想要凭此在圣上面前得眼,太子又岂会如他的愿? 是时正是顾宁和沈沉渊最不对付的时候,她一见这祸害也跟着来了,查案子都比平时利落了许多,不到七日,已然摸到了那伙盐帮的老窝,顾宁怕沈沉渊得了先机,没声张,趁着夜色带了部下就走,打算直捣黄龙。 顾宁计划得确实精细,只是最后还是出了差错,她此行去没带多少自己人,用了一些当地衙门里的衙役,其中一个早被盐帮的人买通,平日里顾宁防得紧,这人打探不到什么消息,当晚也是顾宁太心急了,匆匆忙忙带了人就要上路,征用人手时把这人也带去了。 最后她甚至险些因为这个丢了性命,还是陆超救了她。 陆超冷不丁听见顾宁提起这件陈年往事,顿了顿才道:“怎么了?” 顾宁:“你还记得自己是在哪救的我吗?” 陆超侧头看着顾宁,后者脸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,似乎只是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,顺嘴问起罢了。 陆超停了片刻才道:“太久了,我记不大清了。” 顾宁:“我记着好像是那匪首射了我一箭,另一箭被你挡住了是吧?” 射中她的那一箭并不致命,只是射到了胳膊上,反倒被挡住的那支箭射得极为精准,直奔她胸口而来,饶是顾宁当时体力不支,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,还是能听见裹在那箭周围呼啸的风声。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,然而最后关头,那箭被人给挡住了。 陆超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“好像是这么回事。” 顾宁没出声,垂着头看不清表情。 陆超撒谎了。 给顾宁放冷箭的根本不是那个匪首,而是那个躲在一众衙役之中的奸细。 就这么一句谎话,连拙劣都算不上,她上一世怎么轻易就信了呢? 不是陆超的话,那救她的是谁? 顾宁也在那场奇袭中受了不少伤,卧病在床大半月才醒过来,又修养了一个月才想起问沈沉渊到哪里去了,底下人都不清楚,只知道沈沉渊一个半月前被连夜送到京城去了。 听说是受了伤。 什么伤? 顾宁喉咙有些梗,箭伤。 后来她回去京城的时候,沈沉渊大病初愈,惨白着一张脸来府上看她,顾宁以为这人是来看她的笑话,全程冷着一张脸,就差没当场赶人了。 最后沈沉渊噙着笑冲顾宁扬了扬下巴“顾宁,这么冷淡可太伤我心了,好歹我这伤是为你受的呢。” 那时她怎么回的? 顾宁眼眶发红。 她以为这人是在用什么别的法子嘲弄她,轻笑着道:“你死了才好呢。” 第51章 陆超说教顾宁怎么医治还真不是说着玩的,他右手三指并拢,捏着一根短针,在长平侯身上扎了好几个窟窿,顾宁在旁边看着,“这是做什么用?” 陆超:“把长平侯身子里的小东西压一下。” 顾宁拧眉,“蛊虫?” 陆超眯着眼睛看准穴位,缓缓将最后一根针推了进去,“嗯。” 顾宁:“这是什么蛊虫,怎么进人身子后是天花的症结?” 陆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“阿宁,我说过不要套我的话,这是我闲着没事养的,你就是问清楚了也没法的。” 顾宁哼笑一声,“不是你说要教我这些,现在又嫌我在套话?” 陆超闻言转过来看着顾宁,顾宁一脸无谓的由着他打量,就这么过了半晌,陆超轻轻笑了一声,“好了,是我错怪你了。” 顾宁淡淡瞥了他一眼,没搭话。 她上前去摸了摸长平侯的额头,感觉是没先前烧得厉害了,“这蛊毒日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?” 陆超在一旁拿帕子拭手,听见这话挑了挑眉,“我的毒术你还不放心?这种毒只是看着厉害,效力还比不上我从前教过你的那些。” 这话说得太荒唐,顾宁忍不住在心底冷笑,他给她爹娘下了蛊毒,居然还能说出让她放心那种话?! 陆超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,反而像被勾起了回忆,兴冲冲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教过你的那些?” 顾宁一脸冷淡:“早忘了。” 顾宁这种口气,陆超一腔热情竟然完全没被影响到,反而更来劲了,“没事没事,你若是感兴趣,到时候我去了苗疆再慢慢教你就是。” 顾宁心中一动,抬起头来看着陆超,“你不是说带我去苗疆就是为了折磨我,有必要教我这些?” 陆超一顿,拿手挠了挠眼尾,目光转向别处没看顾宁,“嗯.....也不急在这一时。” 两个人从房中走了出来,顾宁状似无意继续问道:“听你这意思,我在苗疆是决计没什么好日子过的了?” 陆超看了顾宁一眼,有点好笑:“阿宁也会怕?” 顾宁奇怪陆超这话是怎么问出来的,“我不该怕不成?你使蛊毒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,那些人最后可是求着你杀他扪,我又不是不知道其中厉害,不怕才是奇怪了。” 顾宁:“你带我去苗疆是想用什么手段?拿我试毒还是试药?苗疆那边我没去过,不会遍地都是蝎子毒蛇吧?” 陆超忍不住一笑,“你对苗疆的这种印象是从哪儿来的?” 顾宁挑挑眉,“难道不是?不然苗疆还能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成?你是来报仇的又不是来报恩的,还会特地抓我到那种地方去享福不成?” 陆超哈哈大笑。 顾宁:“你不会小时候开始跟那些毒物打交道了吧?两岁就开始抓蛇?” 陆超听着顾宁的话,捂着肚子笑了好半晌,好不容易抬起头来,眼角眉梢还是残存着未尽的笑意,“哪能这么夸张,我们苗疆寨主的儿子都没厉害成这样。” 顾宁顺着他的话问下来,“你们寨主的儿子使毒比你还厉害?” 陆超也不避讳,干脆地点点头,“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哪能比得上人家?” 顾宁:“半路出家?我还以为苗寨里的人从小就要开始学这些。” 陆超:“你说这话也没错,基本上整个寨子的人都这样,像我这种的才是少数。” “那你是怎么.....”顾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,恍然,“你这样子确实像跟别人对着干的那种。” 这人看起来就不羁得很,小时候若是他家里头逼迫他学这个,他心里不满,跟别人对着干也不是没有可能。 不,是这可能大了去了。 陆超嘴角微微勾起,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得意来,“看你这样子,是肯定不相信我小时候其实挺乖的了?” 顾宁挑眉:“你?乖?”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。 陆超一直笑着,一双瑞凤眼都快弯成月牙眼了,看起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“我奶奶不喜欢我玩那些,我就没玩了。” 这人一提到家里人,首先提的不是爹娘,反而是奶奶,是他爹娘皆不在世了,还是他跟他们根本就不亲。 顾宁心中转了好几转,面上没提这茬,顺着问下来,“后来怎么又开始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了?” 陆超面色不改,甚至都没停顿一下:“没人管了,我自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了。” 陆超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,顾宁看了他片刻,突然一笑,“所以有人管你会怎样,你是不是就不会使毒了?而是在山里面种田,也不叫陆超了,叫......阿超?” 陆超定定看着顾宁,半晌才噙着笑开口道:“或许吧。” 话说到这儿,顾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往陆超脸上瞟了一眼,“你上一世年纪也不老,为什么化成那副模样?” 顾宁自觉这话问得也没什么问题,陆超却突然笑了一声,顾宁皱着眉看了他一眼,听见他道:“方便。” 顾宁也没多想,顺口问道:“方便什么?” 陆超得意一笑:“原本的模样太招桃花,那个样子省事。” 顾宁:“......” 这人不要脸的样子,真跟沈沉渊一个模样。 不,沈沉渊估计比他还不要脸,要是他听见这话...... 顾宁忍不住笑了一声。 陆超以为顾宁这笑声是冲着他的,扬了扬眉道:“怎么,不信?” 顾宁心思压根就没在这上面,随口应付陆超道:“信,没什么不信的。” 这话的敷衍意味太浓,陆超就是不刻意听也听出来了。 他快走两步,一下拦到顾宁面前,微微抬了抬下巴,“这么不诚心?” 顾宁无意跟这人在这上面纠缠,应了声“诚心”就要从旁边走开。 陆超还要再说什么,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孩,一下卡在他们俩之间,怒气冲冲地看着陆超。 顾宁看清来人,一下惊了。 “沈兆?!” 沈兆神色很是凝重,疯狂扬着脖子看着陆超,“你离娘那么近干什么?” 陆超瞥了他一眼,指着这个小人道:“你从哪儿认的这么个蠢东西?” 顾宁没答他的话,蹲下身看着兆儿,有点不敢置信道:“你没跟你爹一块回去?他......把你给忘了?!” 沈沉渊不能吧?! 兆儿把站他面前的陆超狠狠地看了一眼后,转过身来看着他娘亲,“不是忘了,是爹爹叫我留在这儿的。” 顾宁一言难尽道:“他干什么?” 兆儿转头看了陆超一眼,伏在顾宁的耳边轻声道:“爹爹叫我来帮娘的忙的。” 顾宁一脸莫名,“帮我什么忙?” “帮娘砍——”兆儿刚说了三个字就噤声了,紧紧捂着嘴巴,使劲摇头。 “反正娘你就别问了,我跟爹说好了的。” 顾宁还待再问,一边的陆超突然开口了,他冷冷道:“这蠢东西的爹还有爹?是谁?” 陆超一口一个蠢东西,顾宁听得直皱眉,正要开口让这人注意点,她腿边的沈兆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,顾宁低头去看,小团子脸上没半点不快,他轻蔑地看了陆超一眼,“娘我们不要理他。” 顾宁忍俊不禁,“你就不生气?” 这小家伙平日里在他爹面前怂成那样,沈沉渊不在,居然还挺沉得住气的? 沈兆撇撇嘴,神情很是轻视,“这种骂法兆儿才不放在心上呢!” 顾宁以为他接下来好歹要自夸一番,没想到沈兆话音一转,骄傲地挺起胸脯道:“我爹骂我的时候骂得比这高明多了!” 顾宁:“......” 她伸手摸了摸沈兆的头,神情痛心,“这么傻的孩子,你爹怎么忍心!” 陆超冷笑一声,伸手揪住沈兆颈后的衣襟,顾宁眼见着这小人脖子一缩,像个被脑袋没装到位的娃娃一样。 顾宁张了张嘴,陆超眼尖目明瞧得清清楚楚,拼命挥着手冲顾宁摇头:“娘!别管兆儿!爹说了叫我随便使招,不让娘跟这个人多说话!” 沈兆转着眼珠子去看拎着他的陆超。 “......”顾宁,“兆儿你说漏嘴了。” 沈兆整个人都呆了,回过神来捂紧自己的嘴巴,像是这样就能把说出来的话再收回去一样。 就这么逃避了一会,这小家伙总算意识到这种自欺欺人没用,拼命冲着顾宁道:“娘!你没听见是不是!” 顾宁实在不忍心,点点头道:“嗯,没听见。” 沈兆闻言“哇”的一下,“爹肯定要宰了我的!” 陆超看了好一会的戏,眼见着这蠢东西一下变一个脸色,皱着眉道:“自己还给自己写戏本?挺能耐啊。” 沈兆“哼”了一声,不理他。 陆超用了点劲,这小东西立刻就“嗷”地叫了一声。 陆超:“嗯?” 沈兆委委屈屈:“跟爹爹学的,他在娘面前就是这样的。” 陆超哼笑一声,“沈辞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对不起迟了!爱你们mua! 第52章 陆超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,知道沈兆的爹是沈辞,火气更甚,差点没拎着沈兆直接丢出府去。 当时沈兆都吓得呆了,四肢僵直着一动不动,就两只大眼睛惊恐地转来转去。 但这小不点对他爹不是一般的忠心耿耿,经了这么一番吓,还是记着沈沉渊的嘱咐,抖如筛糠也要盯着陆超。 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。 只是偶尔还是会扯着顾宁的衣角,欲哭无泪地问她:“娘,爹什么时候过来啊?” 无怪沈兆会这么问,沈沉渊确实有好一段时日没来了,就连顾宁身边的阿婧想起来都会问上一句,“近日怎么不见沈少将军?” 紧接着下一句就是:“小姐生沈少将军的气了?不准他来?” “……” 顾宁:“你怎么不猜是他自己不愿意来?” 阿婧闻言果断道:“不可能。” 顾宁:“……哦?”她倒要听听这什么道理? 阿婧:“沈少将军平日在小姐面前那个样子,怎么可能生小姐的气?怕是让小姐同他置气都舍不得,只会折腾小少爷。” ……行吧,可怜的兆儿。 长平侯府没等来沈沉渊,反倒等来了另一件事。 陈嫣不见了。 自长平侯夫妇出事后,陈嫣就行踪不明,府中的下人极偶然才能遇见一回,每回都是还没看清,她又擦肩匆匆而过了,顾宁之前忙得没空关注她,等再想起来的时候,这人已然不知道在哪儿了。 连她的贴身婢女也一块不见了。 顾宁把府中的下人叫来问了一番,都说不知道,最迟一次看见陈嫣是在三天之前,此后就再也没人看见过她了。 顾宁又派人去搜查她的厢房,金银细软都不见了,就连妆台上的簪子都被搜罗了个干净,整间屋子里但凡值点钱的,全被带走了。 跑了? 为什么要跑? 顾宁还在思索是怎么回事,陆超在一边事不关己地说起了风凉话,“不见了就不见了呗,不就是一个表妹吗,说不定她是遇到了如意郎君,自己跟人家跑了。” 顾宁懒得搭理这人。 府里丢了一个人不是小事,顾宁马上就报了官,衙役把府上的下人叫去问了一圈,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,只能派些人在近郊找找,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来,再不济,有人看见过陈嫣也是好的。 只是找了几日,一直没什么消息。 就连辰王都知道了此事,来府上的时候随口问过一次,“听说你府里有个人不见了?” 顾宁恭敬道:“回辰王,是顾宁的表妹陈嫣。” 辰王喝了一口茶,又继续问道:“官府查出些踪迹了吗?” 顾宁摇头,“说来也怪,那么大一个人,官府也派了好些人去找,竟是一点踪迹都没找见,活脱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。” 辰王沉吟片刻,道:“长平侯还病着,你又要上下打点,可能抽派不出多少人手来,这事本王也可以帮忙,官府那边一块盯着。” 顾宁垂眸,看不清神色,“那便有劳辰王了。” 辰王笑笑,“不妨事。” ● 暮色四合,天地像是给一块黑布罩住了,四下里静得可怕,一个人影轻巧地在廊间穿梭,一盏灯也没拿,摸着黑“嘎吱”一声开了一道门,进了一间房。 那人进了房中,伸手在一堵墙上敲了一下,没一会,墙里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,一个人在里头警觉地轻声问:“谁?” “顾宁。” “等等。” 墙里头没了动静,顾宁一寸寸扫过这间房,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字,上书“安身立命”,哼笑了一声,就在这时,墙开了一条小缝,里头的男子拿着一根蜡烛,正巧听见了这笑,问道:“笑什么呢?” 顾宁摇头,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 男子见顾宁走了进来,往外头张望了几下,把门给合上了。 从门口进来的一截走道没点烛火,暗得伸手不见五指,顾宁却走得极为熟练,没一点磕碰的声音,走了几步后,她问后面那人,“她说什么了吗?” 后头那男子赶上来,把手中的蜡烛举高了些,方便照路,“嗯,全交代了。” 顾宁挑了挑眉,“全交代了?这么快?上一回我来的时候,她不是宁死也不肯说,硬气得很吗?” 男子轻哼一声,“也就嘴上硬气硬气罢了,你走了还没一刻钟她就熬不过了,把她跟辰王之间的事全交代了。” 顾宁一哂。 两人已经走到亮堂的地方了,角落里有一个木塌,上头躺着一个女人,明显睡得不安稳,饶是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,两只手握得紧紧的。 正是不见了的陈嫣。 顾宁过去,轻轻在那人耳边唤道:“陈嫣,该醒了。” 连叫了好几声那人才幽幽醒转,一睁眼看见面前人的样子,眼睛一下就瞪大了,整个人躲闪着缩在角落,惊恐地看着顾宁。 顾宁皱了皱眉,问站在一边的男人,“她怎么了?不会废了吧?” 男人仔仔细细打量了陈嫣片刻,“不至于吧,我没用多少药来着。” 陈嫣听见二人对话,咽了咽口水,怨凄厉道:“我该说的都说了,你到底还想怎么样!” 顾宁笑了,“行,还没废。” 她站起身来,走远几步找了个椅子坐下,“阿南,她都交代什么了?” 别叫做阿南的男人头上围了一条帕子,五官虽然不甚精致,但自有一股灵气,像是从大山中走出来的人。 阿南道:“其实也没说什么,就说虽然她是给长平侯下了毒,但一切都是辰王支使的。” 顾宁哼笑一声,“这个我还要她来告诉我?她把蛊毒下在哪儿的?” 阿南:“饭食之中。” 顾宁:“其它的呢?” 阿南:“没了。” 顾宁抬起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南,“你说的交代就是交代了这些东西?” 阿南挠挠头,“昂”了一声。 顾宁无话可说了。 这人是沈沉渊从苗疆找回来的,说在族中是什么祭司,威望极高,在使毒上也是一把好手。 好手不好手的顾宁不知道,但呆是真的呆,顾宁每回跟他说话都有一种无力之感。 阿南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,顾宁揉了揉眉心,无奈道:“行吧,我来问。” 陈嫣一听到顾宁这句话,抱着被褥,整个人都快缩进墙里去了,发着抖问顾宁:“你、你要做什么?” 顾宁伸手理了理陈嫣的鬓发,微微笑着道:“你若是真怕,就别再耍花样,老老实实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,也省得再受苦头,懂不懂?” 陈嫣顿了顿,没说话。 顾宁马上开口喊:“阿南——” 陈嫣赶紧止住她,拼命点头道:“你问!你问!” 她实在是怕了,那个叫阿南的人这段时日疯了一样给她下蛊虫,每一种蛊虫进去都是不一样的痛法,有一回,她甚至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脑子里动,实在是熬不住了,哭着求着那人把蛊虫给取出来。 顾宁:“辰王什么时候把那东西给你的?” 陈嫣咽了口口水,“一个月前。” 那就是在府上染病前三天了。 顾宁又问:“他怎么说的?” 陈嫣:“辰王说把这东西下在饭食中,三日就能见效。” 顾宁:“你不怕查到你头上?” “怕,”陈嫣顿了顿,”但辰王说这蛊虫决计查不出来。” “你就半点疑心都没有?” 陈嫣抿了抿嘴唇,没说话。 顾宁帮她把话说了,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他的把柄在,他不敢这么骗你?” 顾宁冷哼一声,“真是蠢得出奇,此事一过,难不成他还会留你这么个活口捏住他的把柄?你把这事应承下来,就是在自寻死路。” “或者,”顾宁眯着眼睛,“你有把握让他不敢动你。” “那些蛊虫你没用完吧?放在哪了?” 陈嫣眸光闪烁,支吾道:“什、什么没用完,表姐在说什么?嫣儿听不懂。” 顾宁笑了笑:“还是不老实。”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欲走,陈嫣瞪大了眼睛,回过神来赶紧要过来拉住她,扯着嗓子叫喊,声音凄厉,“嫣儿真的不知道表姐是什么意思,表姐!表姐!顾宁!” 顾宁没再看她,冲阿南使了个眼色,转身就要离开,没走两步阿南追了上来,嘴唇嗫嚅着,就是不出声。 顾宁看得好笑,“怎么?” 追问了好几句这人总算开口了,他挠着头道:“那个,陆超真干了这么多坏事?” 顾宁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,“这些天你听得还不够清楚?” 阿南沉默了好一会,半晌才试探着道:“到时候能不能把他交给我,我把他带回苗疆?” 顾宁一脸厉色,“你什么意思?” 阿南被她的语气吓到了,结巴着道:“那、那个,陆超在苗疆的时候挺乖的,不是这样的,他肯定是一时昏了头才干出这些事,我把他带回去好好教教,肯定能改的。” 顾宁都快被气笑了,自己跟陆超共事两世,陆超是什么人她还能不清楚? 她果断道:“不可能。” 阿南有点急了,拼命给顾宁解释,“不是的,他以前真的很听话的!真的!只是寨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......” 顾宁没心思听陆超背后的苦衷,只想快点说点什么,好让阿南死了让自己放过他的那条心。 顾宁想到陆超上一世也给自己下过蛊虫,那个时候二人关系虽谈不上怎么好,但也从未结过仇,陆超竟然还是给自己下了毒,把自己的血放了两滴给顾宁服下去了。 这人从小就是在各类毒物的浸淫下长大的,这么长年累月下来,连他养的那些蝎子都比不上他自己。 顾宁知道了这人给自己下毒,当时就气得要提刀杀人。 阿南还在絮絮叨叨,顾宁直接打断了他,“他要真是像你说的那么迫不得已,会把自己的血放给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喝?” 同时苗疆长大的,阿南按理最能明白其中厉害关系。 果不其然,阿南的神情一下凝重了,“他放给谁了?” 阿南看着顾宁,一脸郑重:“他不是要害那个人。” 顾宁哼了一声。 阿南继续道:“他是喜欢她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女主不是万人迷!只有一个男配! 爱你们mua! 第53章 阿南一脸严肃,又重复了一遍:“他不是在害人,他是喜欢那个人。” 顾宁这会勉强回过神来了,但还是不敢置信,“你是不是听错我说的话了,他把血放给那个人吃,这能是喜欢?” 这能是喜欢? 阿南一脸正经,“这是我们苗疆的习俗,把血给自己的心上人吃下去,就是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的意思,我媳妇也吃过我的血。” 顾宁忍不住打断他,“你先别说了,让我自个想想。” 阿南应了一声,乖乖地等着顾宁缕清思路。 顾宁想了半晌,还是觉得这事太诡异了,“这血不是有毒吗?” 阿南皱了皱眉,“没有,有毒怎么可能给自己心上人用,这话是谁说的?” 顾宁正犹豫着怎么回答,阿南恍然大悟了一声,“是陆超说的吧?” 顾宁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。 阿南没察觉到面前人的不对劲,笑着道:“他肯定是不好意思直接这么说,才说这种瞎话骗那个人的。” 顾宁听了这话,心情复杂,上一世她因为这事受陆超掣肘那么多年,现在却告诉她,一切都是那个人诓她的? 顾宁缓缓吐出一口气,“艹。” 阿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。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,顾宁在他眼中一直是大家闺秀的模样,实在不能想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。 顾宁骂过这一句,就要越过阿南身边走出去,阿南见状赶紧拦住她,“你还没有那个人是谁?” 顾宁定定看着他,直把眼前人看发毛了,这才开口说道:“没谁,我记错了。” 阿南不信,“这种事怎么可能记错?你是不是在骗我?” 顾宁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,“骗不骗的又有什么关系?这事是真的又怎么样?你难不成还要替他张罗婚事?” 阿南点头如捣蒜:“那是自然,听你方才那说法,陆超肯定是还没有跟那姑娘说清楚,我得帮帮他,不能让人家姑娘误会了他,白白耽误了一个好姻缘。” 这一番话听得顾宁头疼,“你死了这条心吧,陆超跟那姑娘没什么姻缘。” “那人,”顾宁顿了顿,“已经有心上人了。” 阿南不死心,“有心上人又怎么样?我们苗疆人不跟你们中原人一样,从来不忌讳这些的,只要那姑娘没嫁人,就能再争取争取。” 顾宁说不通,索性不跟这个人纠缠了,她摆摆手道:“迟了,争取不了。” 阿南不信这个邪,“那可未必。” 顾宁已经把暗门推开了一道小缝,听见这话笑了笑,转头道“那姑娘的心上人是个撒娇精,难缠得很,轻易让人割舍不下。” 阿南神色复杂,“撒娇精?那姑娘不嫌他没点阳刚之气?” 顾宁幸灾乐祸地笑了:“你最好别让沈辞听见这句话。” 阿南不解:“和沈少将军有什么干系?他还会认识这种人不成?” 顾宁已经走远了,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,里头含着些微笑意:“改日他来的时候,我让你长长见识,你也学上两招回去对付你媳妇。” ● 顾宁从暗室中出来,又趁着月色遛了一会弯,总算让夜风把脑子吹清醒了些。 且不说阿南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,退一步讲,就算是真的,以陆超那心狠手辣的性子,真到下手的时候,他对顾宁能仁慈些? 她要真把这事放心上了,那就未免太天真了些。 只是有一件事顾宁不得不介怀,陆超对她的那意思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? 若他现在还没那意思,那自然皆大欢喜,若是已经有了…… 只怕事情就要棘手些了。 陆超那人她清楚得很,表面上云淡风轻,骨子里其实跟顾宁一样,好强到死,若非如此,他们俩上一世也不能臭味相投,一同入了辰王的阵营,给辰王做事。 他对自己未必有多少喜欢,但这一世多了一个沈沉渊,一时被激出些好强心也是极有可能的,到时候恐怕会无端多些变数。 顾宁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要愁这种事,整个人烦躁得不行。 她想来想去,在此事解决之前,只能先委屈委屈沈沉渊了。 只是那个祖宗那副对她有瘾的样子,她真的不太放心。 不会……出事吧? · 太子那边迟迟不见出事,陆超也跟着不上心,敷衍着治长平侯的蛊毒。 顾宁责问他,陆超竟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,不光如此,还能见机下下沈沉渊的眼药,说顾宁最应当催促的其实是沈辞,沈辞那边若是早动作,长平侯夫妇的蛊毒自然不是什么问题。 还说沈辞迟迟不动手,怕是暗中早就反悔了,顾宁与其指望他,还不如自己早早打算,免得届时被反咬一口,连苦楚都没处诉。 话到最后,沈沉渊在陆超嘴里俨然成了一个诡计多端两面三刀的小人,不但如此,还是色中饿鬼下流坯子。 顾宁本想出声反驳,后来想想,后头半句好像还真没冤枉他。 这人去苗疆一趟回来,也不知是见识了什么大场面,在顾宁面前行为举止是越发放纵了。 他干的那些事,顾宁还没同他成亲就已经觉得有些难熬,若是真的成亲了…… 顾宁简直不敢想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。 怕是要死在房中。 陈嫣照样还是杳无音信,辰王比官府还上心,几乎是三天两头就过来问一次,有时还暗中盘问府中的下人。 他也不是没疑心过顾宁,奈何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端倪,最后也只能作罢。 辰王为什么这么着急顾宁清楚得很,照他的谋划,陈嫣早该被除掉,现下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失踪了,成了一把无时不刻悬在他头上的刀,辰王如何能放心? 三日之后,顾宁又去了暗室一趟。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,顾宁拧着眉头走进去,看见阿南正对着烛光,眯着眼睛从上往下看一个白瓷瓶子。 顾宁凑过去,“你在干什么?” 阿南吓了一跳,瓶子差点没摔在地上,好不容易拿稳了,拍着胸口道:“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!” 顾宁淡淡道:“有声音,你没听见。在看什么?” 阿南摇了摇手中那个瓶子,嘿嘿一笑,“我们苗疆的蛊毒,外人不懂的。” 顾宁:“……我就是随口问一句,也没真想知道。” 顾宁说着往旁边看了看,陈嫣披头散发躲在墙角,手里捏着被褥,一双眼睛空空泛泛的,见到顾宁也没什么反应,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顾宁扬了扬下巴,“她怎么了?” 阿南也跟着瞧了一眼,有点不好意思道:“我一时没注意,药用得太猛,把人搞傻了。” 顾宁定定地看着陈嫣,“傻了?” 阿南以为这人是在生自己的气,赶紧道:“但是她该招的都招了,包括之前藏着掖着的蛊毒在哪儿,什么都说了。” 顾宁没搭话,眼神沉沉的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阿南忐忑道:“顾宁……?” 顾宁总算回话了,“没走神。” 她顿了顿,问道:“会不会是装的?” 阿南听见这人没生自己的气,松了一口气,“不会,我跟蛊毒打了这么多年交道,不至于连这个都分不出来。” 顾宁:“绝无可能?” 阿南语气肯定:“绝无可能。” 顾宁低声道: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。” 阿南没听清楚,“什么?” 顾宁摇头:“没什么,对了,陈嫣给你的那些蛊虫你看了吗,怎么样,这蛊毒你能解吗?” 阿南神情复杂,偷眼看了顾宁两眼,没出声。 顾宁拧起眉头:“有话就说,憋着不出声是什么意思?” 阿南这才开口了,“这蛊毒说难治,说不难治也不难治……” 顾宁:“难治就是难治,不难治就是不难治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阿南一横心:“意思就是这蛊毒根本就治不了。” 顾宁沉下脸,“什么意思,你说清楚了,什么叫做根本治不了?” 阿南看着顾宁,后者眉眼之间皆是厉色,咽了咽口水道:“这毒在我们苗疆不是很出名,但我爹是寨主,连带着我也要什么犄角旮旯的蛊毒也跟着学,所以还是知道一些。” “你爹娘体内根本就不止一种蛊毒,其中有一种蛊虫进去了就蛰伏起来,平日里根本不活动,也就没什么症状;天花症状的是另一种,看起来虽来势汹汹,但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,费点功夫就能把它们引出来。” 顾宁脸色越来越沉,“那蛰伏着的蛊虫既没什么症状,引进去又有什么用?” 阿南看着顾宁这幅样子,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,“若是被下蛊虫那人的身子康健,平日里不生病就还好,但一旦染了病,不管是多小的风寒,都是病来如山倒……” 阿南说得隐晦,但顾宁也听明白了,人的身子又不是铜铸铁打的,怎么可能一点小病都不生,而照阿南这种说法,但凡那人出点什么毛病,就只有死路一条。 顾宁攥紧拳头,面色铁青。 陆超根本就没有想过解什么蛊毒,他从头到尾想的就是置长平侯夫妇于死地。 阿南见她这幅模样,赶紧开口道:“你先别急,我再问问寨子里的其他人……” 顾宁咬着牙根打断了他,”陆超是不是还有一个奶奶?“ 阿南不知道顾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,茫然地点了点头,“已经过世了。” 顾宁冷笑一声,语气骇人。 “她的坟在哪儿?我去掘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咱们的宁儿不会黑化的! 爱你们mua! 第54章 阿南被顾宁这土匪头子一样的说法给惊着了,一时间竟忘了反驳,无意识接着顾宁的话茬道:“没有。” 顾宁心头火怎么都消不下去,眉头拧成两个疙瘩:“什么没有?” 阿南这会回过神来了,垂着眼眸轻声道:“陆超他奶奶死的时候......是没有坟的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阿南呼出一口气,抬起头看着顾宁:“他奶奶是被烧死的,连尸骸都没有。” 顾宁实在没有想到还能听到这种回答,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,“怎么回事?” 阿南咬着嘴唇上的死皮,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,“她是被村子里的人联手活活烧死的。” 阿南话里话外都说得不甚了了,顾宁直觉其中有一段故事,正犹豫着不知该听不听,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,似笑非笑的,“我这些日子怎么光听人讲故事了,难不成那个陆超背后也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 顾宁看清来人,眼睛一下就亮了。 阿南听见声音也回了头,一时有些错愕,“沈少将军?” 沈沉渊站在门口把袍子脱下来抖了抖,然后随手把袍子丢在了一边,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过来顾宁身边,呼着寒气道:“阿宁,我冷。” 单凭语气,实在不能想象是从沈沉渊嘴里说出来的。 阿南瞪大双眼,满脸震惊。 沈沉渊也是厉害,对着着阿南目瞪口呆的神情,也照样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顾宁比不上他这么老辣,瞟着对面的阿南,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,但最后还是咬了咬唇,把沈沉渊的手拉过来,用掌心包在了里面。 沈不知羞十分受用,顺势靠在了顾宁的肩头,眉眼含笑地朝对面的阿南使了个眼色,“你继续说吧。” 阿南跟被这一眼烫着了似的,整个人都弹了一下,“啊?好、好的。” 于是顾宁就着这种诡异的姿势,在暗室不甚明亮的烛火下,听阿南娓娓道来。 “我们那原来虽叫苗疆,但其实并不怎么使蛊虫,也不怎么在意这东西,偶尔遇见村子里谁家生了病了,才拿出这东西来用一用,作的都是医病救人的效用,这蛊虫真正被拿来使坏,说起来还是从陆超她奶奶那里开始的。” “这些我都是听我爷爷说的,他也是寨子的寨主。当初陆超她奶奶是抱着一个小孩来的,寨子里本来不愿接收这种外来人,觉得麻烦,但见他们一老一小着实可怜,听我爷爷说,那襁褓中的孩子面黄肌瘦的,连哭都不会哭了,再迟一小会肯定就饿死了,他们到底还是忍不下这心,破例把陆超奶奶留在了寨子里。” “谁知道就是这一留,就出了事。” 顾宁把沈沉渊一只手捂热了,又去拿他另一只手,沈沉渊不作声,暗自弯了弯唇角,接着听阿南说话。 “最开始寨子里的人都很排斥他们,路上见到都绕着走。但陆超奶奶嘴会说话,做事又本分,没一个月就跟寨民混熟了,不论碰见谁都能打两句招呼。三个月之后,倒像是寨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了。” “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,就是当初襁褓中的那个孩子。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,就像是临终之前吊着最后的一口气一样。寨民觉得这不行,已经过了大半年了,这小孩怎么还是这样,就猜这小孩是不是染了什么病,叫陆超奶奶赶紧带去寨子里的赤脚大夫那看看。” “说也奇怪,陆超奶奶平日里听劝得很,只在这一件事上,寨民怎么说都说不动她,咬死了就是不去。如此又过了一个月,寨民们还是放心不下,就暗自商量说找一个人引开陆超奶奶,其他人趁着这个时候把这孩子带去赤脚大夫那儿看看,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,不能白白地就这么耗下去,万一这孩子真有点什么毛病,耽搁耽误了医治怎么办?” “寨民们商定好,就找一个人把陆超奶奶引了出去,只是等其他人到住处去一看,全都傻了。” 阿南平日里呆得不行,讲起故事来却是一把好手,压着声音,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二人,动也不动一下,像只深山中吃人的精怪。 顾宁没被这故事吓到,倒被阿南的眼神给惊了一下,手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沈沉渊的手,沈沉渊感受到她的动作,抬起头看了顾宁一眼,若有所思地笑了。 顾宁被他笑得头皮发麻,压低了声音问他:“你这笑是什么意思?” 沈沉渊半眯了眯眼,笑着道:“没什么意思。” 顾宁:“......我不觉得你这像是没什么意思的样子。” 打什么主意呢? 沈沉渊定定看了顾宁片刻,轻笑一声道:“原来你怕这个。” 顾宁直觉不妙,“怎、怎么?” 沈沉渊没说话,翘了一下嘴角。 怕这个的话,以后他想做点什么,就不怕找不着借口了。 听故事的两个人各有心事,阿南也没被影响到,继续道:“那个孩子早死了,两颊都凹了下去,活脱脱是给饿死的,寨民们把那尸体抱在手中,轻得跟片羽毛一样,再细细察看一番,发现人是几个月前就死了的,只是口中被塞了些防腐的药物,这才保持住了人形,没烂在那个襁褓中。” “寨民们正猜测是怎么一回事,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,他们慌忙转头一看,看见陆超奶奶正站在门口,面无表情,‘你们在做什么?’” 阿南声音压得极低,大半面容又都隐在阴影之中,隔着幽幽的烛火看来,诡异之感油然而生。 顾宁的呼吸一下子放轻了。 沈沉渊见缝插针,一手伸过去揽住顾宁的肩头,一把将人拉在了怀里,另一只手握着顾宁的掌心,将她四根指头都圈在里头。 把该占的便宜都占了,一点都没落下之后,沈沉渊抬眼看着神情一言难尽的阿南,微微笑着道:“你继续说吧。” 阿南:“......” 这人是把自己讲的故事用来调情了吗?!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些朋友可能不看文案,所以我还是在作话里面说一声哈,这篇文定在本周三入v,明天我要存稿,就不更了。 但是!后天有万字掉落!大噶可以后天来看。 谢谢支持,爱你们mua! 第55章 阿南气结, 大喊了一声:“沈少将军!” 沈沉渊抬眸。 顾宁也跟着看他。 阿南:“要不然还是听上一两句?” 顾宁:“......” 阿南心道这不能怪自己没骨气, 沈沉渊明明顶着一个将军的头衔, 行径却活像是个土匪头子! 沈沉渊刚来苗寨的时候客气极了, 一来就找上阿南, 说有要事找他帮忙,言辞恳切。 阿南到底还是见的世面不够多,见沈沉渊这幅模样, 真信了他是个好说话的,也不顾忌什么了, 任凭沈沉渊怎么说,就是不松口。 就这么过了好几日,有一日, 沈沉渊把他叫来,阿南以为这人还要继续劝自己,正要开口让沈沉渊别白费力气了。没想到这土匪头子二话没说,冲后头摆了两下手,后院呼啦啦冲出来几个大汉, 阿南人都没看清楚,直接就被套在了麻袋里。 阿南:“......” 再一睁眼, 已经在这个暗室中了。 顾宁臊不起这张脸, 伸手把沈沉渊往旁边推了推,看着阿南道:“你继续说吧。” 阿南顶着一侧冷冷的目光,咽了口口水,勉强开了口。 “寨民们一开始看见这女人还有些慌张, 后来就是愤怒了,觉得自己错看了人,把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招进了寨子里,那女人看清寨民们手上抱着的是什么,一下怒了,直接就冲你来把襁褓给抢走了,护在怀中恨恨地盯着那些人。” “寨民们人多,也不怕她,直接就上去抢,那女人看着瘦弱,劲却不是一般的大,好几个壮年男子上去拉她那个襁褓,都没能让她松开手。” “这么争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,正当寨民们想着用个什么讨巧的法子时,这女人看着襁褓中死了的那个孩子,突然掉下泪来。” 阿南说到这刻意停顿了一下,双眼期待地看着面前顾宁。 顾宁也捧场,立刻接口问道:“她不会要说自己有什么苦衷吧?” 阿南眼睛一亮,“聪明!” 沈沉渊在旁边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。 阿南自知扰了这祖宗的好事,没敢看他脸色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 “这女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扑簌簌落个不停,寨民们看这场面也有点傻了,个个都讷讷地不知道该做作何反应,就在这个时候,这女人突然扯着嗓子吼了一声:‘你们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儿?!’” “她红着眼睛,神情骇人,寨民们一时竟不敢说什么,也没上去继续跟她抢那个襁褓了,这女人往门口退了几步,警惕地看着寨民,趁着他们不备,一溜烟跑没影了。” 顾宁皱眉,“跑了?” 阿南点了点头。 “那后来是怎么.......”顾宁一头雾水。 阿南接着道:“寨民觉得这个人太邪,追出去意思意思地看了几眼,也就作罢。寨子议论了大半个月,说什么的都有,但大部分还是猜这女人哀痛过度,连带着心智也不正常了,如此过了几个月,寨民们渐渐把这事放下了,这女人的事也极少有人提了,谁知就在这当口,这女人又回来了。” “她不是一个人回来,手里头还牵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儿。” 沈沉渊在一旁支着下颌,懒散道:“是陆超?” 这祖宗主动发问,阿南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了,硬着头皮应道:“正是。” “寨民们都惊了,实在没想到这女人还会回来,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她从土路上走过,这女人顶着寨民们这样的目光,还能面色如常,拉着小孩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着。” “好半晌之后,寨民们总算回过神来了,都不愿意这个人留在寨中,但也不愿意跟她打交道,就推着我爷爷过去跟这女人说清楚,要她赶紧收拾了东西滚出去,也不知道她跟我爷爷说了什么,我爷爷出来之后,竟然准了让她留在寨子之中。” “但我爷爷是寨主,寨民就是不乐意也没法,就这样,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那个小孩就留在了寨子里。” “寨主开口,寨民们说不了什么,但暗地里还是不待见她,平日里都躲着她,连带着那个小孩,也都被人指指点点的。陆超小时候不懂这些事,扬着小脸到处找人玩儿,但寨子里的其他小孩都被爹娘嘱咐过,说陆超来路不明,让少跟他来往。” “就这样,其他小孩结成一伙把陆超孤立了起来,我——”阿南神色歉疚,“也是其中一个。” 这种事情顾宁没办法说什么,只是看着阿南,等着他接着往下说。 阿南缓了一会,继续道:“陆超懂事懂得挺迟的,就我们这样的做法,他也只是伤心一小会,等那股劲过去,又来追着要跟我们一块玩儿了。” “直到发生了一件事,那件事之后,他就再也没有跟寨子里的人说过一句话了。” 顾宁听他说完那件事后,半晌没出声,桌上支着的烛火“啪”地跳了一下,她这才回了神。 阿南低垂着头,顾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,“就算你跟我讲了这种事,我该下手的时候也照样不会手软的。” 阿南没吭声,只是呼吸明显急促了些。 沈沉渊在旁边看着,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。 阿南胸口剧烈起伏,猛地抬头看着顾宁,“你们城里人的心真黑!” 顾宁:“......” 沈沉渊的手上动作一下停了,他看着一脸怒色的阿南,冷冷道:“你希望顾宁放过他,不过是因为你对他有愧疚,可你记清楚,顾宁不是,她没有任何对不起陆超的地方。” 阿南一窒。 沈沉渊冷冷道:“你要真像你说的那么愧疚,早些时候又干什么去了?若不是我找上你,你以为自己会出那个寨子吗?” 阿南面色紫涨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沈沉渊:“既然自己做了小人,就别再指望其他人做圣人。” 阿南面色萎顿,彻底不出声了。 顾宁偏头看着沈沉渊,心情复杂。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,可由沈沉渊这么义正严辞地说出来,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。 这人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本事简直可怕...... 沈沉渊手段老辣,上一世二人交手无数,顾宁没落着过几回好,常常被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 有一回顾宁被他抓到把柄,给带去了绥远候府,沈沉渊这不要脸的,低头想了想,然后自己在榻上躺好了,冲顾宁招了招手。 顾宁当时气急了,以为这人要用那种龌龊的法子羞辱他,不动声色地握着袖中的短刀靠近。 然后她听见沈沉渊道:“来吧,一根一根数我的睫毛,醒来之后报给我。” 顾宁:“......”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?! 沈沉渊见顾宁不动作,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,凉凉道:“坐得那么远,你能看清什么?要是没数清楚,干脆别回去了,就留在我府上专门做个数睫毛的丫鬟,我养着你。” 顾宁眼中喷火,站起身来—— 往沈沉渊身边靠了靠。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她实在是惹不起这祖宗。 沈沉渊不是跟她开玩笑,他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。 于是顾宁一介幕僚,辰王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,就蹲在沈沉渊床前给他数了半个时辰的睫毛。 回来的路上,那些一块被抓去的同僚观察着顾宁的脸色,小心翼翼问她发生了什么事。 顾宁无言以对,只是不住地摇头。 同僚得不到回答,只能自己思量,片刻后恍然大悟,一脸痛色地看着顾宁,“辛苦你了!顾宁,辛苦你了!” 顾宁顶着他们敬佩的目光,一头雾水。 到最后她也没问出来到底是辛苦自己什么了。 只是此事之后,顾宁发现,她在同僚之中的名声莫名其妙好了起来。 那事过了之后,顾宁老实了许久,就差没把谨小慎微这四个字刻在床头,只是她万万没想到,人不找事,事它自己会找上人。 顾宁一个同僚犯到沈沉渊手上,沈沉渊过来抓人,竟然顺带着把她也给带走了。 顾宁:“?” 她站到沈沉渊面前的时候,整个人都是茫然的。 顾宁看看那个同僚,又看看沈沉渊,一脸困惑:“这事......和我没什么关系吧?” 是吧? 沈沉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,并不言语。 顾宁不懂他什么意思,又不敢掉以轻心,捏着一把汗,就等着沈沉渊怎么说。 沈沉渊把茶盏“喀”的一声放下,顾宁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声,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。 沈沉渊冲她笑笑,以目光点了点旁边瑟瑟发抖的顾宁同僚,“他说是你支使的。” 嘴被捂着的同僚闻言瞪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沉渊。 沈沉渊面色如常,一眼都没给过去,只直直地看着顾宁,等她给个交代。 顾宁绞尽脑汁地回想前事,确定这人跟自己没什么冤仇,实在没什么理由这么迫害自己,然后才小心道:“我支使的?” 沈沉渊抬眸看着她,“对。” 这个时候,押在边上的同僚“唔”了一声,挣脱捂着他的那只手,“我没——” 话刚出口两个字,沈沉渊一个眼刀扫过去,这人一下就噤声了,低着头不敢往沈沉渊那边看。 只是两只眼睛还跟抽了一样眨动,企图给顾宁通风报信。 顾宁跟他没那么默契,实在理解不了那人到底是要表达什么,干脆横了横心,直接去问沈沉渊:“你究竟想怎么样?” 沈沉渊嘴角微微弯起,冲影卫打了个手势,那两人心领神会,恭敬地应了一声“是!”立刻就把同僚给压下去了。 整间屋子只剩下顾宁和沈沉渊两个人,顾宁听见沈沉渊清了清嗓子,心中一紧,暗道怕是来者不善。 她稳着心神,听见这人道:“听说你近日在学丹青?” 顾宁:“......” 顾宁听他这么说,倒是稍微放了一点心。 这人八成是觉得自己学丹青是要用来使什么坏。 顾宁斟酌了一下,挑了个最稳妥的说法:“不怎么样,不过打发日子罢了。” 这里头真没什么阴谋,为这事把她弄来,没必要,真没必要。 沈沉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又问:“学得怎么样了?” 顾宁脑子里转了千百转,撒了个谎,“不怎么样,师傅说我没有天赋。” 沈沉渊又问:“人像画得怎么样?” 顾宁心中一凛,暗道来了来了,这人费这么一大番周折怕就是为了这一句话。 她谨慎道:“不怎么样,最不擅长的就是人像,画谁不像谁。” 这样说,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了吧? “是么?我怎么听沈延说,”沈沉渊抬眸,“你画他画得挺像的?” 顾宁在心中把沈延狠狠骂了一通,相当坚决地摇头否认:“沈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就是把你画成他,他那双眼睛也照样看不出——” “好啊。” 顾宁一脸懵,“什么?” 沈沉渊冲她笑了笑,“你不是说要画我?” 顾宁彻底傻了,愣在原地跟沈沉渊四目相对。 片刻后,顾宁了然,这人估计还是不放心,要亲自试她一试。 顾宁想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,坦然道:“行,你把东西摆上来吧。” 一应器具摆上来,顾宁捏着笔,对沈沉渊道:“可能费些工夫,你找个地方坐下来,不必一直站着。” 顾宁一面说一面在脑中计划着待会该怎么画,倒不是要在沈沉渊面前露一手,只是顾宁自觉以她真实的水准,要画差也着实是件难事。 得提前筹划筹划,看等会到底怎么瞎画。 怎样运笔才最能让沈沉渊放下心。 顾宁本事随口一说,却听见沈沉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“什么姿势都行?” 顾宁心中莫名咯噔一下,犹疑道:“按理说是这样的,但你——” 摆的姿势也别太过火了。 后半句压根来得及说出来 顾宁看着眼前的景象,彻底傻了。。 走出绥远候府的时候,她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。 顾宁行尸走肉般走回长平侯府,走到自己房中,灌了自己一壶凉茶,阿婧过来要替她解外衫,隐约听见自己小姐低声喃喃道:“我脏了。” 阿婧手一顿,呜咽一声,直直跪下去了。 顾宁满目苍凉,脸上不见半点血色,“我的眼睛脏了。” 阿婧抹泪的动作一下停了。 顾宁继续道:“真的,你不要不信,我现在重金求一双没有见过沈沉渊......的眼睛。” 那几个字说得极轻,阿婧没听清楚,又不敢问,硬生生把满腹疑问给压下去了。 自此之后,阿婧心中就有了一道不可言说的疤。 后来太子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,也把顾宁叫去,说给他画一副人像,当时沈沉渊就在东宫,听见这话面色一沉,直接抓着顾宁的手腕,硬将人带出了东宫。 沈沉渊面色沉郁,“这种事日后你不要随便答应。” 顾宁双目无神,“反正我这双眼睛已经是脏了,给谁画不是画?更何况......” 顾宁喉咙一哽,“太子不过是找我画幅正经的人像罢了。” 沈沉渊深呼吸了下,面色阴沉,“你这就算眼睛脏了?我身上——” 顾宁生怕这祖宗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,脏了她的耳朵,赶紧打断他,“我不答应又有什么用,太子下令,我还敢违抗不成?” 沈沉渊眼神沉沉,“你只管不答应就是了,太子那里有我。” · 顾宁想了这么一大堆前事,也不过几息之间。 她长吁一口气,还是忍不住感慨沈沉渊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本事。 他自己做了小人,却要太子在顾宁面前做君子。 啧啧。 沈沉渊把最后那句话说完,也不再多言了,他抓着顾宁的手起身,“走吧。” 顾宁应了一声,跟在沈沉渊身边一块出去,走了几步,她又回头看了阿南一眼,见他还是呆在远处,叹了口气。 外头夜色已深,四下阒无人声,沈沉渊拎着盏灯,拉着顾宁在外院中走着。 顾宁被沈沉渊揽在怀中,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,偶尔伸出手,轻声帮沈沉渊指路。 顾宁问道:“太子那里,你准备得怎么样?” 沈沉渊:“前些日子就在忙这事,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。” 顾宁点头,“那就好。” 她突然想到了方才那件事,在沈沉渊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唇角,意有所指道:“我近日学了丹青。” 沈沉渊“嗯”了一声,“学得怎么样?” 顾宁回道:“不错。” 沈沉渊闻言没再问了,只是搂着顾宁静默地走着。 顾宁等了半天没等到预料之中的回话,心里忍不住急躁起来,仰脸眼神发亮地看着沈沉渊。 沈沉渊暗中翘了翘唇角,垂下眼皮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 这人怎么该懂的时候一点不开窍! 顾宁心一声,豁出去了,“我的丹青学得很不错,你、你——” 顾宁狠狠把眼睛一闭,“你可以提些过分的要求。” 过分到上一世那种要求......也没什么。 沈沉渊欣赏着顾宁红得滴血的耳朵,笑意愈发深了,只是面上还故作不解道:“过分的要求?” 顾宁咬着嘴唇,凑到沈沉渊耳边说了一句什么。 沈沉渊挑眉,灼热的呼吸喷到顾宁脖颈上,“你真想知道?” 顾宁红着脸,极轻地点了点头。 沈沉渊把灯伸到廊檐下,上头滴下一滴水,把烛火给浇灭了。 顾宁讶异:“你这是做什——” 未竟之言被吞在了两人交缠的唇齿之间,沈沉渊拉着顾宁的手,顺着自己的腰腹摸了下去。 顾宁被吓了一跳,忙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” 沈沉渊低哑地笑了一声,“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。” 顾宁被沈沉渊指引着,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该怎么画那幅画。 · 长平侯一病就是一个月,圣上挂心得很,赶巧皇后要去祈福,便索性叫人传了话给长平侯府,约着一同前去。 长平侯府一堆事,顾宁整日忙都忙不过来,本来是没这个心思的,奈何皇恩没有推脱不受的道理,最后也只得交代了管家,带着婢女阿婧跟在皇后身边。 太子也在其侧,认真听着皇后嘱咐事情,嘴角时时噙着一抹浅笑,端的是温和有礼。 倒比顾宁前一世看到的他少了几分威严了。 一行车马走走停停到了庙前,皇后先带着人去了正殿,顾宁没陪同在侧,想着自己四处走走,冷不丁被太子拦住了。 顾宁恭敬道:“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顾宁?”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?” 顾宁一头雾水,“殿下想让顾宁问您什么?” 太子笑意越发深了,“看来你是彻底忘干净了,那正好,本王有戏看了。” 顾宁更茫然了。 顾宁看左右无人,压低了声音凑近问道:“太子是有什么事要嘱咐顾宁?” 难不成事情还有何处没有议定? 太子笑笑,“正经事倒是没有,不过其他的——。” 顾宁凝神细听。 太子:“今日来的不只是我一个人,绥远候府也在受邀之列,这你知道吧?” 顾宁颔首。 太子但笑不语。 顾宁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,“那又怎么了?” 太子这回的神情是明晃晃地在看好戏了,“沈沉渊那个性子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?要不是今日有事耽搁了,你以为我们有机会单独见上一面?” 顾宁沉吟片刻,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,一言难尽道:“沈辞他不会吧?” 太子轻啧两声,“他平常自然是洒脱得很,就是遇见你的事吧,总跟磕了药似的,反正本王是不敢惹。” 太子坏笑道:“等会他要是问起本王,说长平侯府的顾宁有没有问过他的行踪,你说本王该怎么回?” 顾宁躬身,从善如流:“问过,差点都快为这事把殿下缠烦了。” 太子:“......” 顾宁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,试探着问道:“沈辞他,在殿下面前提过我?” 太子挑眉,“来套本王的话?” 顾宁赶紧垂头,“顾宁不敢。” 太子:“想让本王替你传话,把沈沉渊那点遮遮掩掩的小心思捅给你,然后沈沉渊抱得美人归?” 太子哼了一声,“没门,东宫都还没太子妃呢,他沈沉渊再怎么忍不住也得给我忍着。” 顾宁低头一笑,懂了太子的弦外之意,“照殿下这么说,沈辞身上确实有的说的了?” 二人边走边聊,太子看见顾宁手背点点青紫,又见她穿得单薄,知她是受了凉,吩咐身边的小厮拿了个手炉上来,递给顾宁身边的阿婧,“给你主子用上。” 阿婧低头看看手炉,眼中泛起几分不解,犹豫着向顾宁道:“小姐......” 顾宁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青紫,耳朵一下红了,低声推拒道:“多谢殿下的好意,不过不用了。” 太子挑眉,“怎么,想避嫌?放心,这手炉不是本王的,是沈沉渊先前落在本王这儿的。” 顾宁又听见太子低语了几句,“把本王的东西拿给你用,这要是给沈沉渊那醋坛子知道,本王疯了么本王?” 顾宁:“......” 太子漫不经心道:“收着吧。” 顾宁沉吟片刻,正准备吩咐阿婧把那个暖炉拿给她,结果阿婧这直肠子已经先一步开口了,“殿下,我家小姐今日穿得厚实,用不着这暖炉。” 顾宁赶紧喝住她,“阿婧!” 然而已经迟了,太子看了顾宁一眼,又转头看着阿婧,“哦?” 阿婧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,犹豫着该不该说。 顾宁面如死灰,无力地摆了摆手。 阿婧继续道:“奴婢方才给小姐点了个手炉,小姐嫌热,自己不用的。” 太子看着顾宁手上的青紫,想也不想道:“那这是......” 顾宁眸子微微颤抖,脸都快烧起来了。 太子看顾宁这样子,福至心灵,咬着牙一字一顿道:“沈沉渊这个色、中、饿、鬼。” 顾宁头垂得更低了些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 太子说完这句话就哑了,像是再也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用了,脸色阴晴不定:“这么好一个姑娘,怎么就白白便宜了沈沉渊那么个东西呢?!” 顾宁憋笑,点头称是。 太子气不过,领着自己的小厮走了,隔着老远顾宁还能听见他的低吼声。 “沈沉渊等会来,让他滚一边去!本王说昨晚上他怎么走得那么急,追问了好几次都说是干正事,搞半天就是干这事!本王一个太子,昨夜还忙到丑时,他早早走了就是去干这事!” 太子简直气得肝疼,“这谁敢相信?!” 他身侧的小厮赶紧低下头恭敬道:“奴才不敢!” “......” 阿婧没什么心眼,不懂太子这一通火是怎么发起来的,云山雾罩地问顾宁,“小姐,殿下这是——?” 顾宁红着耳朵,把手背往袖子里藏了藏,轻轻摇了摇头,羞愧道:“这事怪我......” 阿婧怎么想也想不通,这事是怎么拐了那么多弯,最后怪到小姐头上的? 阿婧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睡了一个晚上,而是睡了一个月。 一觉醒来,全京城都在跟她打哑谜。 · 太子走了,顾宁无事可干,把偏殿的佛像看了一圈,她不信这个,自然没什么祭拜的心思,索性跑到西南侧的一片梅林去赏梅。 说是赏梅,顾宁也真就是站在一边拿眼睛看。 现下已是隆冬,梅林里的梅花差不多都开了,几点浓艳的红染在枝桠上,上头盖着一层薄雪,衬得底下的绿都越发青翠欲滴了。 阿婧说来说去还是个孩子,又被关在府上一个月了,能出门一趟已是极开心的了,更何况见着这种景色,顿时跟撒了欢似的,踩在雪上一路跑了过去。 顾宁裹紧了身上的狐裘,轻轻笑了笑。 她正出神地看着阿婧,面前突然“喀”的一声,顾宁抬头去看,几粒雪粒正落在她脸上,顾宁下意思眯着眼睛抖了抖,听见有人轻笑道:“知道外头冷,出门也不穿厚实点?” 顾宁睁眼,沈沉渊那双桃花眼就在眼前。 顾宁把手收了收,正要说不冷,沈沉渊一下看穿了她的动作,伸手把她的两只手都包在了掌心。 沈沉渊摸着顾宁冰凉的手,眯眼道:“还说不冷?” 顾宁被抓到现行,无话可说,只能暗自祈祷太子嘴上能严实点,别什么话往外蹦。 沈沉渊凑近了看顾宁,眼中带笑,“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?” 顾宁:“......” 好了,现在她知道了,太子信不过。 顾宁只能自食其力,嘴硬道:“没有,没事。” 沈沉渊垂眸看着顾宁,看这人口中呵出的热气都比方才多了些,到底还是做了一回人,放了她一马,似笑非笑地点头,“嗯,没事。” 顾宁往沈沉渊身后看了一眼,他惯常跟着的那个小厮事不关己地站在不远处,两只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株红梅,跟入定了似的。 顾宁忍不住感慨,沈沉渊□□人的本事真是厉害。 沈沉渊往地下看了看,眉头一蹙,顾宁跟着往下看,什么也没看见,厚厚的积雪上就自己一双鞋,鞋面微微陷在雪中几寸。 顾宁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来,正要出声问沈沉渊,这人已经二话不说,直接伸手把她横抱了起来。 不远处的小厮仰头看天,猜光秃秃的天上等会可能有几只麻雀飞过。 顾宁下意识揪住沈沉渊的衣襟,抬眼看他,“没必要,真没必要,想抱我直说就是,不用费这么大劲。” “......”沈沉渊凉凉地看了她一眼,“这句话你以后最好记着。” 顾宁作死把自己坑了,抿了抿嘴唇,不说话了。 沈沉渊迈步,踏着来的雪路没有走了回去。 沈沉渊把人抱到廊角放了下来,伸手拍了拍顾宁头上的雪。 顾宁一边扫开褶皱出藏着的薄雪,一边问沈沉渊:“怎么突然把我抱过来?” 沈沉渊叹了口气,“你没见那梅林里的雪都没过鞋面了?” 顾宁这回懂了,她还真没注意这个,到时鞋上积雪遇暖化了水,湿了鞋袜确实有些麻烦。 顾宁被这人的心细如发给惊住了,笑着喊了声沉渊哥哥,“你心未免也太细了吧。” 沈沉渊眼中晦暗不明,拉过顾宁抵在廊柱上,一只手放在顾宁脑后,贴着冰冷的廊柱,另一只手抬着顾宁的下巴就要吻下去—— “沈辞,沈辞!” 太子的声音。 沈沉渊低头咒骂了一声,稳了下心神,把顾宁放开了。 也正在这个时候,太子从廊角转了过来,一眼看见满脸不快的沈辞和耳根泛红的顾宁,沉默了一会。 “我特么的,”太子咬牙切齿道:“真的太需要一个太子妃了。” 沈沉渊半路被人打断好事,眼中阴晴不定,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,不耐道:“找我什么事?” 太子一脸“这是个什么玩意儿”的表情,一言难尽道:“母后要见你。” 他看了看沈沉渊后头的顾宁,“还有顾宁。” 沈沉渊挑了挑眉,没说什么,侧头看见阿婧正从远处奔来,对太子道:“走吧。” 太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朝沈沉渊摆了摆手,“你先走,我跟顾宁一块。” 沈沉渊沉下脸色,一字一顿道:“跟、我、走。” 他面色不虞,“连我自己都避着嫌,更不想在京中听见顾宁的名号跟太子挂上钩。” 太子就等着这句,“你这叫避嫌?!你是不是不懂避嫌两个字怎么写的?” 太子气不过,“我日后要再在顾宁身上看见什么不该看的,就把你打发到军营里去,那遍地都是汉子,我看你这火还能往哪儿泄!” 太子本意是想叫这人收敛一点,谁知沈沉渊听见这话也不知道想到什么,反而翘了翘唇角,冲太子道:“谢了。” 太子警觉得看着他,‘你谢什么?“ 沈沉渊神色怜悯,“你没太子妃的人,不会懂的。” 太子气得牙根痒痒,也顾不上其他的了,直接抬步走了,力求做到对这么个东西眼不见心不烦。 沈沉渊看着顾宁,嘴角微微弯起,没说什么,也跟着太子走了。 顾宁勉强呼了一口气,冲身后的阿婧道:“走吧。” · 顾宁到了正殿,正看见沈沉渊松散地倚着椅背,漫不经心听皇后训他的话。 顾宁过去,正听见皇后无奈道:“本宫怎么听说,前些日子你把一个信客给吓坏了?” 沈沉渊撩起眼皮,“没这回事,我倒觉得他走的时候挺高兴的。” 皇后气结:“你那幅样子,谁敢在你面前不高兴?” 沈沉渊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 皇后缓了一口气,继续道:“圣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......” 皇后咳了下,压低了声音,“你伤了心,多休息几日,其他事先放着,不急。” 沈沉渊脸色一沉,眼中阴晴不定,“我伤了心?” 他不过一月不在京中,这么离奇的说法是怎么来的? 还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?! 所幸皇后没跟他打哑谜,叹了口气道:“本宫知道你不愿意提起这些伤心事,只是这话总得有人说,以你的家世和才干,人家姑娘看不上你是她没福分,你也往前看看,别在一棵树上吊死。” 沈沉渊一字一顿,“姑、娘?!” 皇后眼中闪过几分不忍,“那信客全说了,说绥远候府的沈少将军有个心上人,沈少将军对她上心得很,日日等着她的来信,奈何那姑娘心是铁做的,任凭沈少将军怎么来信都不回,打定主意要跟沈少将军断了。” 皇后又叹了一口气,“苦了你了。” 沈沉渊面色铁青,咬牙切齿道:“那信客在哪?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一滴都没有了…… 感谢支持!本章留言的小伙伴有红包~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:  温馨提示:本章标题是金风玉露一相逢。 讲的是渊儿和宁儿的初见。 对了,昨天我忘了说,顾宁给沈沉渊画的那幅画没那么露骨,就,你们车速不要太快了 爱你们mua! 尚书郎的小儿子赵凌一听说沈辞从漠北回来了, 连中饭都没用, 火急火燎地就跑到绥远侯府去了。 赵凌跟沈辞极为熟识, 平日里没少来, 府中的下人都认得他, 因此即便亲眼见着这位爷朝沈辞的别院直冲而去,也没多加阻拦,由着赵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沈辞的卧房。 赵凌心里急, 人还没进别院,已经一连喊了好几声沈辞的名字。 漠北的事一大堆, 沈辞从昨夜一直熬到今晨,才刚睡下,转个身的工夫就听见赵凌那破嗓子在门外嚷嚷, 想着府中的小厮怎么也会把人给拦住,便没太当回事,翻了个身继续睡了。 只是眼睛才刚闭上,沈辞就听见一串急急的脚步声,紧接着房门就被人“轰”的一声给打开了, 赵凌大踏步走了进来,小厮在后头躬身不住道:“赵少爷, 您里边请。” 沈辞:“……” 沈辞抚着额头从床上坐了起来, 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面前二人。 小厮本来心里觉得自己做得不错,但见沈沉渊这幅模样,还是不免起了胆怯之心,小声解释道:“赵少爷说要紧的事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赵凌就接口了, “沈辞,走!咱们出去找找乐子!”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了。 沈辞摆了摆手,让小厮滚出去,起身自己倒了一杯茶,凉凉道:“我没记错的话,你前几日才因为找乐子被你爹揪着打了一顿吧?这么快又要去哪里作死?” 赵凌浑不在意地啧了一声,“我爹打我都习惯了,总归还是他儿子,又不会真往死了打,那几棒下去给挠痒痒似的。” 赵凌顿了顿,“这回这个热闹我一定要带你去看!” 沈辞端着茶杯看着他,发自肺腑道:“你爹又不缺儿子,怎么就舍不得对你这么个东西下狠手呢?” 赵凌:“……” 沈辞没管他,“什么乐子还非得拉着我去看?” 说到这事赵凌一下就激动了,三两步凑到沈辞身边,兴奋道:“今天醉仙楼有大事!” 沈辞经过这么一番折腾,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,闻言挑了挑眉,“说吧,又是那家的姑娘那么倒霉,偏偏被你给看上了?” 赵凌这人自诩风流,其实就是好色,换身边的女人跟换什么似的,沈辞曾经和他一道下过江南,那一路算是开了眼界了。 没想到赵凌听了这话摇摇头,打趣地看着沈辞:“不是我,是你。” 沈辞挑眉,不置可否。 赵凌以一种讲秘闻的口吻道:“今日醉仙楼那事,和长平侯府的顾宁有关。” 沈辞听这人在这说了这么一大通废话,兴致总算被挑起来一点了,“顾宁?” 赵凌嘿嘿笑了两声,“就知道你关心这个,其实这事——” 沈辞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,一脸莫名奇妙,“顾宁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你刻意跑来跟我报信干什么?” 赵凌不以为然地啧啧两声,“在我面前还嘴硬呢?京城中有谁不知道沈少将军和顾宁之间的那点事?赶紧的快收拾着,别到时候耽搁了。” 赵凌说着就要来帮沈辞的忙,沈辞一把把他的手拦住,神色复杂:“京城中除了我,没其他的沈少将军了吧?” 所以这人口中的“那点事”是什么事?! 赵凌见这人还要跟自己打哑谜,顿时有点不乐意了,“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你还跟我扯这些?顾宁!听清楚了吧,长平侯府的顾宁!你相好都快被人给欺负了你还在这里事不关己地坐着,人家姑娘真是白瞎了眼了!” 沈辞真是被气笑了,也不再解释了,穿了衣裳就走,赵凌还没反应过来,愣愣地看着他,“你去干嘛去?” 沈辞冷笑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去帮帮我那无中生有的‘相好’。” 两人一路疾行到了醉仙楼,进去厅堂正中间搭了一个戏台子,上头青衣正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戏,东家一见来的人是沈辞,赶紧迎上来,招呼二人去楼上坐。 沈辞落了座,四处看了一圈,周围坐着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花胡子老头,实在没有哪一个长了张能当他相好的脸。 沈辞手指敲着桌面,不耐烦道:“你说的人呢?” 赵凌也支着脑袋往四下张望了下,疑惑道:“不对啊,我记得就是这个时候啊。” 沈辞眯起眼睛,语气危险,“你要是把我从床上吵起来,就为了把我诓到这来喝茶的话……我军营里正好缺一个陪练的。” 赵凌心里暗自叫苦,这消息其实也是他在茶楼喝茶的时候,别人闲谈他正巧听见了这么一耳朵,当时给他乐坏了,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,以为沈辞这现世和尚背着他开荤了,赶紧跑去绥远侯府通风报信,顺便趁机揶揄他两下。 赵凌看了看沈辞发黑的脸色,忍不住咽了口口水,默默祈祷这小道消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。 赵凌好说歹说把这祖宗稳住了,二人又等了片刻,这茶楼里还是安静得屁事没有,沈辞冷哼一声,赵凌的心也跟着狠跳一下。 他听见沈辞在对面缓缓磨牙道:“赵太傅养你这么个儿子也不容易,你回去磕个头,也算尽了孝,跟二老该说的都说了,然后就收拾东西搬来我军营里边吧。” 赵凌脸上一片愁云惨雾,到这种地步还是不死心,“我真听人家这么说了……” 他委屈道: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,你怎么可能跟顾宁没一腿呢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茶楼底下靠近戏台子的地方蓦然一阵喧闹,沈辞还没什么反应,赵凌眼睛一亮,跟见着救命稻草似的,连人都没看清楚就扯着嗓子喊出了声,“底下的是不是顾宁?!” 顾宁本坐在茶楼一隅喝茶,阿婧贪玩,嫌位置不够敞亮,自己带着个小板凳去戏台前头听戏去了,一个跑堂是新来的,不知道阿婧是跟着顾宁身边的人,见她长得清秀,又是独身一个人,随口调戏了两句。 阿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,当下就跟这个跑堂的吵起来了,茶楼里的其他人见这新来的惹了事,不敢隐瞒,赶紧过去如实禀告了顾宁。 顾宁赶过去的时候,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,就听见茶楼上头有道声音在喊:“底下的是不是顾宁?” 顾宁抬头看了一眼,没认出这人是谁,沉默片刻,犹疑着应了。 赵凌得到肯定的答复,差点没热泪盈眶,赶紧抬手去指旁白冷着脸的沈辞,想也不想道:“你别怕,你姘头来帮你忙了!” 这一句话出去,整个茶楼静得落针可闻。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,“喀”的一声脆响,赵凌偏头去看,是沈辞把茶杯硬生生给捏碎了。 沈辞眼中晦暗不明,咬着牙道:“赵凌,你特么的——” 是不是找死? 后头那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,赵凌见这人还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,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他,“沈辞!你还愣在那干什么!麻利地帮你相好去!” 说起来赵凌之父赵太傅还是沈辞的启蒙恩施,但沈辞这会坐在这儿,看着赵凌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,还是忍不住起了点让恩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念头。 而茶楼底下,顾宁听着其他茶客的窃窃私语,眯着眼睛看向了先前调戏阿婧的那个跑堂。 她冷声质问:“你们是一伙的?” 这哪里来的淫窝,要把她们主仆二人一网打尽?! 第57章 作者有话要说:  没看懂的朋友看看这一章的标题!金风玉露一相逢!是渊儿和宁儿的初见啊!!! 爱你们mua! 跑堂的虽不知面前女子是何许人物, 但一听她和沈辞扯上了关系, 霎时起了一身冷汗, 大惊之下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 就站在那跟傻了似的看着顾宁。 顾宁也是气极了, 等过后稳住心神一想,抓住了赵凌话中的关键之处。 楼上那个被称作她姘头的人…… 是绥远侯府的沈辞?! 绥远侯就跟她父亲结仇结成这样,竟然让他儿子碰瓷碰到自己身上来了?!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理由?! 她爹跟绥远侯吵架之后, 回府来说的好像也不是气话。 这一家子,绥远侯连同他儿子, 确实是不大聪明。 赵凌说的什么屁话沈辞听得一清二楚,他额角狠狠跳了一下,冷冷往周围扫了一圈, 那些好事的脑袋马上缩了回去。 沈辞冷声让赵凌闭嘴,而后吩咐小厮去底下把顾宁给请了上来。 这期间,赵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,缩在椅子里不敢吱声。 沈辞冷笑,“待会人上来了, 你最好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,你究竟是用哪只失聪的耳朵听到这些鬼消息的。” 赵凌还想狡辩, “不是, 我真听见有人这么说了……” 沈辞冷眼一扫,赵凌忙不迭地闭了嘴,点头如蒜捣。 顾宁一听清楚小厮的主子是谁的时候,心里实在犹疑不定, 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去赴这个约。 沈辞其人在京城中名声很大,顾宁就算没见过真人,但至少也听说过他“沈少将军”的名声,又听说他不近女色,因此这人在她心里一直是跟她爹一样,再正经不过的形象。 今天这一遭下来,顾宁倒有些不确定了。 其他的就不说了,这人脑子估计是不怎么样。 这也就算了,还破罐子破摔。 她沉吟片刻,跟着沈辞的小厮去了。 顾宁虽没见过沈辞,但一上二楼,她几乎是一下就认出哪个是他了。 倒不是沈辞坐的位置有多显眼,而是这人的相貌。 他天生就长了一张让人忽视不了的脸。 顾宁皱了皱眉,走了过去。 沈辞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他在烦等会人来了,这误会到底能不能解释清楚,蓦然听见小厮在头顶喊:“少爷,顾小姐到了。” 沈辞手一停,抬头,一时有些愣怔。 长平侯就顾宁这么一个独女,宠得不行,整日里逮人就夸,沈辞他爹自不必说,每日上朝都能见着长平侯,都把顾宁三岁的事听了几十遍了。 绥远侯一开始以为是长平侯爱女心切,也就由着他讲,没多加阻拦,后来实在熬不住了,就开始细想其中缘由,总算把长平侯背后的用心给参透了。 歹毒啊! 他跟长平侯在朝中各属一派,平日里政见颇有不和,长平侯也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,此举看似没什么要紧的,但长年累月这么下来,是要彻底瓦解他的意志啊! 阴毒! 绥远侯吃了这种亏,对长平侯的看法立刻就变了,想着自己儿子日后少不得跟这种人打交道,赶紧把人叫去痛心疾首地叮嘱了一番,叫沈辞小心长平侯这个人。 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顾宁这件事。 沈辞虽不信他爹这种荒唐的说辞,但也不能不受到影响,心里不由自主就觉得顾宁和他爹一样,都是剑走偏锋的主。 顾宁没和他见过面,沈辞下意识就觉得这人应该是一副精明的长相,这会实实在在见着了,一下就愣了。 顾宁脸小,眼睛又大,沈辞一眼看过去,视线不自觉就停在了她的眉眼上。 面前这人长了一双圆圆的杏眼,眸子澄澈明亮,盯着人看的时候自带一种无辜之感,眉毛形状也很是好看,细细长长的,虽然年纪不大,但已经是个美人了。 沈辞不动神色地脑子里原来的那副形象给划掉,温和一笑,“顾小姐。” 顾宁有些警觉地看着他,缓缓应了一声。 沈辞看在眼里,没解释什么,先让顾宁落了座,然后冷冷地给对面的赵凌使了一个眼色。 赵凌不敢装傻,讪讪笑道:“顾小姐,方才那些事都是误会,说起来也怪我自己蠢,随便听人说两句就当真了,让顾小姐名声受辱,实在是羞愧。” 顾宁眯起眼,“听人说两句……?” 沈辞还没来得及让赵凌别乱说话,后者已然连珠炮一样开口了,语气还怪委屈的,“这事虽然怪我,但也不能全怪我,毕竟我也是听人家这么传的,哎呦你是不知道,说得有鼻子有眼的,就差给你们俩编个戏本了!” 顾宁沉默地看着赵凌,突然笑了一下,只是那笑没进眼里,她缓缓问道:“有鼻子有眼……?” 赵凌眼睛是个瞎的,一点不会看人脸色,理所当然道:“要不是传得那么真,我也不能信啊!” 顾宁看了看沈辞黑得像块炭的脸色,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问道:“怎么传的?” 赵凌在沈辞那受了委屈,这会听顾宁愿意听他的苦衷,都不用人催,自己就一股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讲清楚了。 只是在讲之前,他还得问清楚一件事。 “顾小姐,你想听哪个版本的?” 顾宁笑意愈发明显,眼底却越来越冷,“……哪个版本?” 赵凌灌了一口茶,“对,我自己是只知道几个版本,但外头有十几个版本,都是讲你和沈辞之间的事的,你想听哪个?” 沈辞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,深吸了一口气,“赵凌,你现在闭嘴,你爹还能见你最后一面。” 赵凌瑟缩了一下,顿时不敢再开口了。 偏偏在这个时候,顾宁转头看着沈辞,一连温和得让人发寒的笑意,“不妨事的,我也很好奇自己跟沈将军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事。” 沈辞拦得住赵凌,却拦不住顾宁,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凌继续开了口:“我就讲我记得最深刻的那个,这故事发生在沈辞九岁的时候,那时候沈辞屁大点,秀气的跟个姑娘似的,顾小姐你把辞听成了慈,以为沈慈是绥远侯府的女眷……” “……沈辞真不是个东西,他把男儿身的事瞒着,就这么呆在顾小姐身边,甚至还借着这种身份诓你,看了不少不该看的……” 顾宁耐心地把整个故事听完,不紧不慢道:“顾宁没记错的话,赵公子幼时是在黔南长大的吧?” 赵凌不明所以,茫茫然地嗯了一声。 顾宁这会总算能把笑里藏刀的那把刀放下来了,她磨着牙道:“那你听听下面这个戏班子,他们唱的是不是‘顾灵’?” 顾宁脸色阴沉:“你说的恐怕是李家班新排的一出戏。” 赵凌呆了一会,总算知道怕了。 他抖着身子道:“我现在把方才听见我说沈辞是你姘头的那些人叫回来,还来得及吗?” 第58章 沈辞总算把整件事情给弄清楚了。 赵凌这狗东西, 阴差阳错把“顾灵”听成了“顾宁”,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也就算了, 偏偏是他听了这一耳朵, 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把沈辞拉来, 让这两人凑在了一堆。 这本来也没什么,以赵凌和沈辞的私交,他顶多在床上躺个半月, 这事也就了了,但现在…… 沈辞咬牙扫了一圈, 一圈茶客隔个个看似都在忙自己的事,要么磕瓜子要么吃零嘴,没一个人往这看。 只是…… 沈辞冷眼看着一人把他吐出去的瓜子皮又重新捡回来吃, 他敢笃定,这事不出半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。 果然一天之后,管家躬身走到沈辞面前,吞吞吐吐道:“少爷,那个, 外头现在有些闲话……” 管家打量着沈辞的脸色,小心翼翼道:“是……关于您和顾小姐的。” 沈辞叹了口气, 放下书, 心想到底还是来了,“说吧,怎么传的。” 管家身上起了一层薄汗,“是、是……” 支支吾吾了半晌, 还是没是出个什么来。 沈辞不耐烦了,抬眸冷道:“有什么事就直说。” 事到如今,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了的? 主子发话,管家不敢不从,他横了横心,抱着必死的决心把话说了出来。 “少爷现如今在外头名声很不好,外头都在传,说少爷心肠阴毒,为了占人家清白姑娘的便宜,连男扮女装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,顾小姐一开始没防范,还跟您以姐妹想称,好在最后是觉察了出来,没让您占着半点便宜。” 管家声音越说越小,最后几个字几乎只是张了张口,没发出什么实在的声音了。 沈辞气得发笑,又觉得不可思议,“不是,这么离谱的说法也有人信?!” 管家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,“都信了,太子殿下今日还特地派人来了一趟,就是嘱咐奴才看着点少爷,日后若还见您用这种法子,冒死也要拦住,真得逞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” 沈辞面如寒冰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只咬牙重复着,“好,好……” 管家咽了咽口水,胆战心惊地继续道:“侯爷也知道这件事了,一开始是愤怒,愤怒之后又觉得内疚,奴才在旁边站着,见侯爷都失神了,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,后来侯爷嘱咐奴才……” 管家比了个手势,外院十几个妙龄少女鱼贯而入,管家凑到沈辞身边,对着他耳语道:“侯爷很体谅您,说您都十六岁了,房中还没个通房丫鬟,情急之下行的这奇招实属无奈之举,因此特地吩咐老奴选了这十几个姑娘,送来给少爷过眼,看重哪个留哪个便是。” 沈辞转头盯着管家,眼中晦暗不明。 管家没懂沈辞这眼神是什么意思,默了半晌,突然想起传闻中沈辞男扮女装的事,恍然大悟,以极低的声音补充道:“这些姑娘都是被府中买断了的,嘴严得很,少爷……” 他顿了顿,道:“少爷纵是有些不伤人的怪癖,关起门来谁都不知道,也不妨事的。” 沈辞深吸一口气,把清心咒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,这才勉强稳住声调道:“我不需要这些,也没什么怪癖,你最好趁现在我还清醒,赶紧带着这些人从我面前消失。” 沈辞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,没想到管家听了这话,反而跪下来了,老泪纵横道:“少爷,老奴知道您抹不开面子,但老这么憋着,最后害的还是您自己啊!” 管家狠狠磕头,“望少爷三思!” 房中的其他人见状,也忙不迭跟着跪了下来,磕头声此起彼伏,“望少爷三思!” 沈辞看着面前这乌泱泱的一群人,眼中戾气暴增,面色骇人,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,“都给我滚!!!” 管家不语,头埋得更深了。 在沈辞看不见的地方,他满目苍凉,这心病不用心药医,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因为这篇番外就停在这,所以今天的更新很短,明日双更把字数补回来。 爱大家mua! 第59章 沈沉渊费心解释了一通, 皇后表面上一味应承着, 但神情摆明了不信。 沈辞看得明白, 也不再多说, 咬着牙把这名头认了。 皇后看见站在一边的顾宁, 冲她摆了摆手,“阿宁?什么时候来的?来,快过来。” 顾宁笑笑, 走过去,躬身见了礼, “皇后娘娘,殿下。” 听见两人皆应了,顾宁转过身去, 礼仪周全地冲面前那人喊了一声:“沈少将军。” 沈辞眉眼含笑地应了,而后斜了一眼太子,后者挑挑眉,好歹收敛了点,没把那些戏谑的笑意放在明面上了。 皇后拉起顾宁的手, 笑道:“阿宁,正经说起来你跟渊儿都授业于徐太傅, 平日里没少见面, 应当熟识了吧。” 顾宁看了一眼沈沉渊,轻轻应了一声。 皇后:“觉得渊儿怎么样?” 顾宁心中默念了三次“没脸没皮,”但抬起头还是回道:“小侯爷识大体,又聪颖, 顾宁自然是极为佩服的。” 顾宁说完这句话瞟了一眼沈沉渊,后者面上虽没什么松动,但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得意。 顾宁低下头,嘴角微微勾起,偶尔这么昧着良心哄上他两句,倒也没什么不行。 皇后听了这话,笑着摇了摇头,“到底是时日太短,等再一块待上几个月,阿宁这话恐怕就说不出口了。” 沈辞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。 皇后观察着沈辞的神色,戏谑着对顾宁道:“但凡跟这人待久一点的,没一个没着过他的道。” 顾宁抿唇憋笑,没应这话。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,被一边的太子给拦住了,“母后,你现在跟顾宁说这些……” 太子看了沈沉渊和顾宁一眼,淡淡道:“怕是已经不顶用了。” 皇后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,太子却没多加解释,摆了摆手,神色一言难尽。 旁边的沈沉渊一点不知道避嫌,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顾宁,眼神露骨,现下是皇后没注意罢了,日后她但凡再想起这事,怎么着也该清楚了。 但太子转念想想,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事,以沈沉渊那性子,他巴不得旁人知道也不一定。 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,这人要不是还残存着些许理智,只怕早跟头野狼似的,要把顾宁叼回窝里,一面忍不住让别人知道这么个宝贝是自己的,一面又霸道地不准人家看太细了。 啧,毛病。 · 阿南查遍古籍,总算找到了蛊毒的破解之法,这下顾宁和沈沉渊彻底没了后顾之忧,一面稳住陆超和辰王,一面和太子暗中通信。 三日后,沈沉渊以下毒为由,将陆超带进东宫。 一日后,太子病倒,圣上大发雷霆之怒,下令彻查。 陆超和辰王本就浑身破绽,沈沉渊不过稍加诱导,大理寺便顺着线索,一路查到了辰王身上。 辰王自然抵死不认,奈何铁证如山不容置辩,圣上沉默几日,终究以残害手足的罪名将辰王充军,发配边疆。 至于陆超,比不得辰王有皇家身份庇佑最后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。 辰王被押解出京那日,正巧是陆超行刑之日,顾宁打通关系,由狱卒领着去见了他一面。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问清楚。 狭□□仄的牢房只有一张窄床,连张桌椅板凳都没有,狱卒收了钱格外殷勤,立刻就要替顾宁搬一张过来。 顾宁摆摆手,示意不用了,把人打发了下去。 陆超想来是受了不少苦头,身上的囚衣破破烂烂的,到处都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,只是脸上却没有多少愁苦,看见顾宁还冲她笑了下。 顾宁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 陆超直了直身子,头轻轻靠在墙上,笑吟吟地问顾宁:“找我是有事要问吧?不然阿宁应该挺不乐意见我的。” 顾宁听到这个称呼皱了皱眉,点头道:“是有事问你。” 她顿了顿,问道:“我上一世自认跟你无冤无仇,对辰王也算忠心,你们是怎么对我爹娘起了杀心的?” 陆超抽了一口气,缓缓道:“辰王要害你爹娘,跟阿宁你忠不忠心没什么关系,只要你在他门下一日,这事他必然要做的。” 顾宁捏紧拳头,“是吗?” 陆超笑了一下:“辰王手段阴毒,长平侯那么刚正不阿的人,会容忍阿宁你在他手下做幕僚?阿宁也记得吧,刚择营那一年,长平侯使过那么多手段,不就是想把你叫回去?” 顾宁沉默着点点头,等着陆超接着往下说。 “你当时是拼着跟沈辞较劲,这才没听你爹的话。可跟人赌气这事玄得很,有些人能赌一辈子,有些人睡一觉起来,气性就全消了。” “辰王不放心,早就在想法子怎么把你给套牢了,你说多巧,偏偏长平侯府就你一个独女,其余的全是旁支,若长平侯病逝,阿宁你说,长平侯府的势力会归谁呢?” 顾宁沉默半晌,缓缓吐出一口气,抬眸直直看着陆超:“那你呢?你又是为什么?” 陆超神情一滞,片刻后垂下眼,一眼不发。 顾宁知道陆超,他一旦这副缄口不语的样子,那就不管谁来都撬不开他的嘴。 顾宁转身欲走。 陆超突然在后头叫住他,语调中带着点诡异的兴奋,“阿宁,你就不想问问沈辞的事?” 顾宁一下顿住,转身,一字一顿道:“沈辞?” 陆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我如今同他这么要好,就不想知道点以前的事?” “以前沈辞那些你不知道的事。” 顾宁拧眉,“你想说什么?” 陆超身子一松,懒懒散散往墙上靠了过去,“阿宁,你要是听了这些事,还能忍心跟沈辞在一块,那我才要佩服你了。” 顾宁本能地有点不安,尽量平稳着语气问道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陆超嘴角微微勾起,“你应该有点察觉了吧,沈辞上一世就惦记上你了,那你知道……” “上一世辰王借着你的由头,背地里害过沈辞多少次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完结倒计时,看今天能不能写完吧 第60章 顾宁强自镇定地看着陆超。 陆超伸了下身子, 脸上那股倦怠终于消失了, “不然你以为就凭辰王那个脑子, 能跟沈辞斗那么久?” 顾宁面如寒冰, 一字一顿道:“你说的辰王利用我, 是什么意思?” 陆超挑了挑唇角,眼中却晦暗不明,“阿宁从前不是最讨厌别人明知故问吗, 怎么一遇见沈辞,自己也变成这样了? 他眯起眼睛, “当真是把沈辞放在心上了。” 顾宁低喝打断了他: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!” 陆超看着顾宁颤动的眸子,忽地一笑,“阿宁,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,沈辞军中擅离职守,差点被皇帝处死的事?” 顾宁当然记得。 当时这件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,沈辞百八十年不惹一回事,一来就是这种要命的罪名, 按照律法,最严重的便是处以死刑。 沈辞是太子左膀右臂, 若是能折掉这条臂膀, 太子一党少不得大伤元气,辰王哪能放过这个机会,在其中大搅浑水,几乎把这事闹得满城皆知, 一时间,京中百姓无不侧目绥远候府。 纵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,圣上到底惜才,还是舍不得沈辞这么个天生的将领,把沈辞在大理寺关了一月有余,降了他的爵位和官职,硬着头皮把这事大事化小了。 陆超淡笑着看顾宁,“沈辞他爹绥远候,那种把忠义放在第一位的人,手把手教大的沈辞,阿宁你说,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能让沈辞不顾一切,硬是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呢?” 顾宁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想,这念头一冒出来,她就浑身发冷。 陆超起身走过来,扶了一把她。 顾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。 陆超道:“这回你不能怪我,这主意是辰王自己想出来的,跟我半点关系没有。” “沈辞对阿宁心思那么明显,辰王跟他没正经打过几回照面,就那么廖廖几回,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,也就阿宁这么个全然没把情爱放在心上的人,才能一直看不出来。” “太子身边有沈辞这种人物一日,辰王就一日安不了心,只是碍于沈辞滴水不漏,辰王一直没能抓到他的错处,这才迟迟没有下手。” “阿宁你说,当时边疆战事那么吃紧,沈辞又是军中将帅,辰王知道了这件事,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治沈辞呢?” 顾宁脸上苍白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 陆超也不是在等她回答,自顾自继续往下道:“阿宁不知道吧,长平侯府有沈辞的好几个密探,就是为了防止辰王对你不利,随时能给他通风报信。” 顾宁失神道:“密探......” 陆超颔首,“对,就是密探,辰王虽没多大本事,但若诚心要蒙几个密探,还是不缺法子的,也就几日的功夫吧,这些密探中的其中一个就在辰王眼皮子底下,快马加鞭地跑去给沈辞通风报信了。” “阿宁猜猜,这密探通的是什么信?” 顾宁张了张口,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。 陆超揭晓了谜底,“顾宁病危。” “据辰王在军中的探子道,密探到的那日,沈辞还在战场上,刚下来就得知了这么个消息,整个人都失神了,直接就怔在那了,副将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,紧接着那密探就跟着沈辞进了营帐之中。” 陆超顿了顿,自己突然笑了笑,“沈辞对咱们阿宁是真好啊,被箭射穿肩膀都能不下战场的人,为了咱们阿宁,把军中的副将全召去了,连夜把事情吩咐了,自己骑马往回拼命赶。” 接下来不用陆超说,顾宁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,沈辞日夜不休,路上累死了好几匹马,总算在两日之内赶了回来,顾宁当时看见沈辞疲累不堪地站在她门前的时候,一下就愣住了,沈辞定定地看了她半晌,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声,“你骗我。” 顾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只皱着眉头看着他。 片刻之后,顾宁看见沈辞苦笑了一下,说了句:“这种事,是骗我的也值了。” 顾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沈辞已经骑上马,衣袍翻飞,直奔城外而去了。 “沈辞这趟来来回回花了四日,日夜不眠,回到军中的时候都是跌下马的,沈辞聪明,先前就告知了副将可能出现的状况,哪一种又该如何应对,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,那些副将究竟不如他,沈辞一刻都没敢休息,换了衣服就直接上了疆场。” “皇帝知道沈辞擅离职守的事,马上就派了人前去责问,你也知道那群人,比不得沈辞拼命,一路不紧不慢,等他们慢吞吞地到了,”陆超看着顾宁,“据说沈辞统共还没睡到十个时辰呢。” 第61章 顾宁目眦欲裂, “你们背着我干这种事?!” 陆超浑不在意地笑笑, 绕着顾宁走了两步, 凑到她耳边, 语调轻柔:“阿宁现在后悔了?可是当时——” 陆超压低嗓音, 盯着顾宁的侧脸,“沈辞在狱中戴罪候审的时候,你不是也在外头, 为着定他的死罪东奔西走吗?” 顾宁瞳孔放大,站不住似的往后退了两步。 是了, 她确实做过这种事...... 沈辞因擅离职守被押解进京,顾宁也是知道的,她觉得奇怪, 专程派人去打听,只是也不知是沈辞瞒得太好,还是他下了死令让手下人封口,总之打探了好几日,都是一无所获, 仿佛沈辞是中了邪一般要跑这一趟。 原来、原来事实竟是这样的...... 可是当时她干了些什么! 沈辞这事皇帝本没打算声张,捉人都是暗中派人去的, 可这么大一件事, 怎么可能连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?顾宁甫一听闻此事,立刻找辰王商榷,为怎么才能让沈辞翻不了身出谋划策。 沈辞没在大理寺待两日,这事已闹得满城皆知了。 顾宁眼眶酸胀。 陆超伸手刮了刮顾宁的脸颊, 被后者一把挥开,陆超愣了愣神,指尖轻轻捻了两下。 他抬头,用极低的嗓音继续道:“阿宁现在就受不了了?这种反应,让我有些不忍心说后来发生的事了。” 顾宁喘着气,发狠地看着他。 陆超歪着头,脸上一副无辜的神情,他面相偏小,做起这种表情来也毫不违和,“沈辞在牢中待了那么久,辰王跟他打过那么多次交道,也勉强算是旧相识了,一次都不去看望也说不过去。” “可惜啊,辰王是有意和沈辞神交,奈何沈辞却看不上他,问十句不答一句的,冷漠得很。” “这哪行?辰王没办法,只好聊点沈辞感兴趣的了,但他们是不同阵营,平日又见不着几面,辰王试了好些话题,最后总算找到个沈辞感兴趣的了......” 顾宁忍不住了,抄起袖中短刀,几步上前,娴熟地制住陆超,拿刀抵住他的脖颈,在极近的距离内盯着他,目光发寒。 陆超由着顾宁动作,半点反抗都没有,他低头看了看陷进皮肤几寸的刀锋,抬头和顾宁对视,扯开嘴角笑了笑,“我也跟着去过一次,沈辞那时候待的牢房就跟现下我的一样,他不搭理我们,只闭着眼睛假寐,辰王显然熟悉得很,吩咐狱卒搬来了两张椅子,自顾自开口讲了起来。” 陆超往前探了探身,刀锋又陷进去了几寸,锋刃处溢出几股涓涓血流,隔着两指宽的距离看着顾宁,“阿宁在外头那么费心办事,辰王看在眼里,自然是要夸赞一番的,辰王当着沈辞的面,把阿宁是怎么筹谋、怎么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情,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。” 陆超:“阿宁是没见到沈辞当时那个表情,当真是有意思极了。” 顾宁握着刀柄的手极轻微地抖了两下,立刻又止住了,她稳了稳心神,看着陆超玩味的神情,忽地笑了笑,“你这么说是想我给你个痛快?......” 陆超耸了耸肩,不置可否。 顾宁眯起眼睛:“还是你自己心里有什么龌蹉的心思,决意不让我跟沈辞在一块?” 陆超神情一下僵了。 顾宁轻蔑一笑,“你之前给我喝你的血,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。” 陆超愣了好一会,半晌才缓缓转眼去看顾宁。 顾宁手上一用力,把陆超逼得靠在了墙上,她轻蔑道:“你看看自己,比得上沈辞半点吗?” 陆超脸上那副面具一般的笑吟吟的表情消失了,双眸沉沉,像笼着层墨色晕染的黑。 顾宁深呼吸了下,“上一世我有多不堪,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,我但凡是知情识趣一点,现在就该离沈辞远远的,再也不去打扰他。” 然后呢,看着沈辞跟其他人成婚吗?甚至膝下再添上一双儿女,等长大兆儿那么大的时候,围在沈辞身边喊他爹爹...... 看着沈辞和其他女人在她面前成双成对,伉俪情深? 顾宁瞳孔猛地一缩,想都别想! 顾宁:“但你也跟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,应当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。” 卑鄙又如何,只要能把沈辞留在身边,只要把人留在身边了......她会对他好的。 顾宁喃喃了好几声沈辞的名字,回过神把短刀抽了回来,再没看陆超一眼,径直走出了牢房。 陆超沉默地看着顾宁,看着她接过牢役手中的披风,看着牢役锁上牢房,眼见着人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了,突然上前两步,开口喊了一声,“阿宁。” 顾宁脚步不停,拐过转角,人影不见。 陆超张了张口,苦笑了一下,把嘴边的那句话吞了回去。 顾宁脚步匆匆,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,现下已是寒冬腊月,外头雪下得正紧,顾宁从仆役手中接过伞,快步走着,走了十几步,突然扶住帽兜小步跑了起来。 只是还没跑几步,捏着伞柄的手猛地被人握住,头顶一声轻笑,“这么着急,是要去见谁?” 顾宁一愣,慢慢抬起头。 沈辞动作自然地把伞接了过来,伸手把顾宁的帽兜往下拉了拉,见面前人还是一副怔住的样子,嘴角微微弯起,“你这么干愣着,我实在很想干点什么。” 顾宁呆呆地看着他,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?” 沈辞笑笑:“猜的。” 顾宁没问沈辞是怎么猜到的,她凝神看着后者,目光从沈辞脸上一寸寸扫过。 那么丰神俊朗的一个人,现在是她的了。 她伸手揽住了沈辞的腰,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,看见面前精致的锁骨,想也没想,一口咬了上去,拿牙齿轻轻磨了磨。 沈辞动作一顿,紧着嗓子挑起顾宁的下巴。 顾宁冲他露了露自己的牙齿,“留个印记,免得有其他人打你的心思。” 沈辞沉沉地看了顾宁片刻,嗓音低哑,“等成了婚,你有的是地方咬。” 顾宁愣了片刻,从脖颈到耳尖爆红。 沈辞看见她这幅样子,实在是心痒,斜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阿婧,硬生生凭着意志力,把那些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。 沈辞哑声道:“走吧。” 顾宁不敢深究沈辞声音低哑的原因,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。 两人撑着一把伞,慢慢走去。 大雪被拦在了纸伞之外,在两人身边悄无声息地下着,其中一人肩头落了点雪,另一人不着痕迹地把伞面往旁边挪,两人都故作不知,这么一直走下去,也就是一辈子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正文完。 本来想写大婚的,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停在了这个地方,所以把大婚挪在番外了。 番外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,所以还是预告一下吧,大家酌情选择要不要看。 包括但不限于大婚、渊儿和宁儿的那啥生活,陆超视角,前世沈辞视角。 感谢大家的支持,咱们有缘再见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c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